房檐角的老槐树上,有个用枯枝和软草搭的鸟窝,不知住了多少代麻雀。开春时,窝里总传来“啾啾”的细响,是刚破壳的雏鸟在叫,嫩黄的嘴张得老大,等着老鸟衔食回来。
李大爷总爱在树下摆个小马扎,抽着旱烟看鸟。“这窝搭得牢实,”他磕了磕烟锅,指着窝的边缘,“你看那圈泥,是麻雀用唾沫和着绒毛糊的,防雨。”去年台风天,院里的香椿树都被吹折了枝,这鸟窝却只掉了几根草,雏鸟愣是没受着惊。
有回小孙子爬梯子想掏鸟蛋,被李大爷拽了下来:“这鸟通人性呢,你看它们天亮就出去找食,傍晚准回窝,比谁都守时。”说着,他从兜里摸出把小米,撒在窗台上,“咱不打扰它们,它们也给咱看院——有生人来,头一个叫唤的准是它们。”
前阵子下大雨,窝底有点渗水。李大爷找了些干稻草,踮着脚往窝里塞,老麻雀就在他头顶盘旋,却不飞远,叫得也不凶,像是在道谢。后来雨停了,他发现窗台上多了几枚圆滚滚的野栗子,是麻雀从后山叼来的,摆在那儿,亮晶晶的。
现在每天清晨,鸟窝的动静成了院里的闹钟。先是老鸟扑棱棱飞出去,接着是雏鸟的饿叫,等太阳升到竹帘上,老鸟带着虫回来,窝里就热闹得像开小会。李大爷说:“这鸟窝啊,看着是个空架子,里头装着的,都是过日子的精气神儿。”
秋风起时,雏鸟长齐了羽毛,跟着老鸟往南飞。空了的鸟窝挂在枝桠上,像个褪色的小灯笼。李大爷会把窝补补,换些新草,等着来年春天,新的叫声再从里面钻出来,给这老院子添点活气。
院角的竹筐里,摊着刚采的新茶,嫩绿的芽尖裹着晨露,透着股清清爽爽的香。张阿婆戴着蓝布头巾,正用竹筛一点点簸着茶叶,筛掉混在里面的碎叶和尘土,阳光透过竹筛的缝隙,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是头茬的明前茶,”阿婆笑着说,指腹捏起一片芽叶,“你看这尖上的白毫,还带着露水呢,今早天没亮就上山采的,沾着雾气,鲜灵得很。”她采茶叶的手法特别,只掐最顶上的一芽一叶,说是这样泡出来的茶,汤色才清亮,味也醇。
竹筐是阿婆的老伴早年编的,竹篾已经泛出温润的黄,边缘磨得有些毛糙,却更趁手。阿婆说,新茶不能用大太阳晒,得放在阴凉处阴干,不然香味就跑了。所以她每天早上采完茶,就把茶叶摊在竹筐里,薄薄铺一层,放在屋檐下通风的地方,偶尔用手翻一翻,让每片叶子都能“喘口气”。
中午时分,竹筐里的茶叶微微发卷,香味却更浓了,像把整个春天的青草气都裹了进去。阿婆抓了一小撮,放进粗瓷碗里,用沸水一冲,芽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像刚睡醒的嫩芽,一点点立起来。汤色是淡淡的黄绿,喝一口,舌尖先有点涩,咽下去,喉咙里却冒出股甜丝丝的气,阿婆说这叫“回甘”,是好茶才有的性子。
村里的年轻人总爱买包装精致的茶,阿婆却守着这竹筐和老法子。“茶是喝的,不是看的,”她往竹筐里撒了把干松针,说是能吸潮气,“这筐子透气,茶叶在里头能安安稳稳变干,就像过日子,得慢慢熬,急不得。”
傍晚收茶时,阿婆会把竹筐搬进屋里,用布盖好。筐沿上,几缕茶叶的清香缠着竹篾的味道,在屋里漫开来,混着灶间飘出的柴火香,让人觉得,这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像这新茶,初尝有点涩,细品却全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