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不』，不似人声。
它更像是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凶兽，在挣脱枷锁的瞬间，发出的第一声混杂着痛苦、愤怒与解脱的咆哮。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随着这一声怒吼而剧烈地颤动起来。
跪在地上的雷神，那双猩红的电子眼疯狂闪烁，频率快到几乎要爆炸。他体内的金属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似乎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意志正在他的躯壳里进行着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争。
而这声咆哮，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正将匕首往林锋身体里送得更深的鬼刀，那快如闪电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却又致命无比的凝滞。
他的头，机械般地，极其轻微地，转向了自己跪在地上的同伴。
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名为『困惑』的东西。
就是现在！
林锋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等的就是这个万分之一秒都不到的破绽！
『噗！』
林锋非但没有试图拔出贯穿身体的匕首，反而猛地向前一挺！
匕首更深地刺入了他的血肉，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却借着这股力量，将自己的身体与鬼刀贴得更紧，如同焊死了一般！
他张开嘴，喷出一口混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六一！就是现在！废了他！』
伍六一早已蓄势待发！
他那条钢铁般的右腿在怒吼声中绷紧到了极致，青筋如同虬龙般盘踞其上！
他看着林锋那惨烈的模样，双目赤红，心中最后一丝理智被滔天的怒火所吞噬！
『啊啊啊啊！』
伍六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旋风，冲向了被林锋死死锁住的鬼刀！
他的目标不是躯干，不是头颅！
而是支撑着这具杀戮机器的四肢关节！
牧羊人惊怒交加的声音通过广播响彻整个房间。
『鬼刀！你在干什么！执行命令！杀了他！杀了他们！』
然而，迟了！
鬼刀的迟滞，哪怕只有零点零一秒，在伍六一这样的顶尖高手面前，也足以决定生死！
『咔嚓！』
第一声，是伍六一的鞭腿，如同战斧般狠狠地劈在了鬼刀的右膝关节上！
那足以承受重型卡车撞击的合金关节，在伍六一燃烧生命的一击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扭曲声，整个膝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翻折！
鬼刀的身体猛地一矮！
但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左手的匕首本能地就要划向林锋的脖颈！
『咔嚓！』
第二声！
伍六一的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一记回旋踢精准地命中了他的左肘！
鬼刀刺向林锋的匕首顿时失去了准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还没完！』
伍六一双脚落地，借着反震之力，身体如同陀螺般再次旋转，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鬼刀仅剩的支撑腿和另一条手臂！
『咔嚓！』
『咔嚓！』
又是两声清脆的断裂声！
鬼刀，这个如同鬼魅般收割了无数生命的顶级杀手，这个牧羊人最得意的『艺术品』之一，就这么软绵绵地瘫倒下去。
他的四肢关节，被伍六一用最狂暴的方式，尽数摧毁！
他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林锋再也支撑不住，松开了抱着鬼刀的手，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鲜血，从林锋的胸前背后汩汩流出，很快在他身下汇成了一片小小的血泊。
『锋子！』
伍六一冲了过来，想要扶起他，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急得满头大汗。
『死不了……咳咳……』
林锋咳着血，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的目光越过伍六一，看向了那两个倒在地上的身影。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只剩下林锋和伍六一粗重的喘息声。
雷神依旧跪在那里，身体不再颤抖，那双猩红的电子眼也停止了闪烁，只是光芒黯淡了许多，死死地盯着地面。
鬼刀则躺在地上，四肢以不自然的形态扭曲着，一动不动，如同一个被玩坏的木偶。
他们败了。
败得如此干脆。
牧羊人通过监控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但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在等待，等待着林锋和伍六一筋疲力尽，等待着他们因为失血过多而倒下。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那张永远挂着优雅微笑的脸，第一次出现了龟裂。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雷神那黯淡的电子眼中，缓缓滑落。
那滴液体划过他金属与仿生皮肤结合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水痕，最终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哭了。
这个被改造得只剩下杀戮本能的兵王，哭了。
不仅是他。
躺在地上的鬼刀，那双空洞的眸子里，也缓缓地，渗出了两行清泪。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就那么安静地流着泪。
那无声的泪水，却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具冲击力。
那是被压抑，被禁锢，被埋藏在最深处的人性，在冲破牢笼后，最无助，也最纯粹的释放。
伍六一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锋笑了。
他笑得很大声，牵动了伤口，引发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更多的鲜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但他依旧在笑。
『我赢了……』
他看着监控摄像头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牧羊人，我赢了。』
这场战斗，他赢得不只是胜利，更是尊严。
他向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证明了，无论用什么技术，无论怎么改造，属于人的东西，永远无法被磨灭！
『废物！』
终于，牧-羊-人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通过广播响彻整个房间。
『两个没用的废物！』
屏幕亮起，牧羊人那张英俊却扭曲的脸出现在上面。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那是一种自己最心爱的藏品被无知蠢货玷污、被彻底毁掉的暴怒！
『我给了你们最强大的身体！我给了你们最完美的战斗技巧！我剔除了你们所有多余的情感！』
他指着屏幕里的雷神和鬼刀，咆哮道。
『可你们呢！你们竟然会被几句廉价的口号，被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所唤醒！』
『人性？战友情？』
牧羊人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狂笑。
『哈哈哈哈！这不过是弱者用来抱团取暖的借口！是进化的累赘！是病毒！是我本该清除得最干净的病毒！』
他的目光转向林锋，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是你！是你毁了我的艺术品！你用最低劣，最肮脏的情感，污染了他们！』
林锋挣扎着，靠着伍六一的搀扶，半坐了起来。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平静地迎着牧羊人的目光。
『你错了。』
『我不是在污染他们，我是在……拯救他们。』
『他们是英雄，是战士，不是你陈列柜里冷冰冰的藏品！』
『拯救？』
牧羊人笑得更厉害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多么可笑的词语。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力量才配拥有一切！弱者，只配被强者支配，被强者改造成更有用的工具！』
他停止了笑容，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
『看来，所谓的艺术品，终究是不可靠的。它们太脆弱，太容易被污染。』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向房间深处一个巨大的，由特殊合金打造的保险柜。
他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密码，通过了虹膜和指纹验证。
『咔。』
保险柜的门，缓缓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机密文件。
只有一个小小的冷藏箱。
牧羊人小心翼翼地捧出冷藏箱，将其打开，一股白色的寒气冒了出来。
在寒气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支针剂。
针管里的液体，呈现出一种妖异的，如同燃烧着火焰般的金色。
『既然艺术品不可靠……』
牧羊人拿起那支针剂，眼神变得无比狂热，如同一个即将见到神迹的信徒。
他缓缓地，将针剂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那就让你们这些凡人，见识一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痛苦与狂喜的诡异笑容。
『什么是真正的……神！』
话音落下，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支金色的针剂，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脖子，并将里面的液体，全部推入了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