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惨白的光，将十几张或疲惫、或桀骜的脸庞照得轮廓分明。
这里是地底深处，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地图上的秘密基地。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通过地狱般筛选的幸存者们，包括雷战、伍六一、陈默和许三多在内，都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笔直地站着，像一杆杆准备饮血的标枪。
他们的眼神，已经和几天前截然不同。
林锋站在他们面前，没有了往日的暴虐与嘶吼，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渊。
『恭喜你们，活下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或者，我该对你们表示哀悼。因为从今天起，你们不再隶属于任何部队，你们没有过去，没有档案，没有身份。』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刮过每一个人的脸。
『你们是幽灵。』
他转身，猛地扯下一块黑布。
墙上，一面黑色的旗帜露了出来，上面用银线绣着一个风格诡异的鬼脸面具，似哭似笑。
『我们的番号，幽灵。我们的任务，是去那些地图上不存在的地方，杀那些名单上不存在的人，成为守护光明的影子。』
林锋转过身，手里多了一份名单。
『在这里，你们以前的名字、军衔、功劳，都是一堆狗屎。你们需要的，是一个新的名字，一个只属于幽灵的名字。』
他开始念。
『雷战。』
『到！』雷战吼道。
『你的代号，疯狗。』林锋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我需要你咬住敌人，直到我下令，或者你死。』
雷战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吼了出来：『是！』
『伍六一。』
『到！』
『你的代号，尖刀。』林锋看着他，『你是队伍的矛头，我需要你撕开所有挡在我们面前的障碍，哪怕是钢板。』
伍六一的眼神一凛，大声道：『是！』
『陈默。』
『到。』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你的代号，鬼魅。』林锋说，『藏于无形，杀人无声。你是悬在敌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陈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林锋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许三多的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也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这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兵身上。
雷战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伍六一则是好奇。这个笨牛，能有什么代号？『饭桶』？还是『累赘』？
林锋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这十秒钟，对许三多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你……』林锋终于开口，『代号，磐石。』
『轰！』
人群中发出一阵细微的骚动。
磐石？
这个代号听起来太稳了，太笨重了，和『疯狗』、『尖刀』这种充满杀气的代号格格不入。
雷战几乎要笑出声来。
林锋的眼神扫过众人，骚动立刻平息。
『尖刀会卷刃，疯狗会掉牙，鬼魅会被阳光照出影子。』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但磐石……不会。』
『磐石，是我们在风雨飘摇的大海上，唯一能落脚的地方。是我们在弹尽粮绝时，最后可以依靠的屏障。它不用冲锋，也不用奇袭，它只需要在那里，顶住一切。』
林锋死死地盯着许三多。
『听明白了吗，磐石？』
许三多挺起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明白了，头儿！』
『在这里，我没有名字。』林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血腥的煞气，『我的代号，阎王！我让谁生，谁就生！我让谁死，谁就得死！』
『是！阎王！』十几个人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掀翻这间密室。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呜——呜——』
红色的灯光瞬间取代了白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一扇金属门滑开，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身材高挑，面容冷艳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她的眼神和林锋一样，没有多余的感情。
她手里拿着一个战术平板。
『紧急任务简报，红色等级。』她的声音清脆而急促，『邻国t斯坦，十二小时前发生武装政变，全境通讯中断，局势混乱。』
她将平板上的地图投射到墙上。
『我国“观星者计划”的首席科学家钱教授，以及他的三名核心助手，被困在边境城市巴塞特的研究所内。』
地图上，一个红点在不断闪烁。
『根据最后传回的情报，政变武装正在向巴塞特集结。同时，一支代号“秃鹫”的国际雇佣兵团也在该区域活动，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钱教授。』
林锋走到地图前，面无表情。
『撤离窗口期？』
『八小时。』女人回答得很快，『八小时后，我们将失去研究所的最后一道安全屏障。常规部队无法在不引发国际争端的情况下越境。这次行动，只能由你们来。』
『任务目标。』
『首要目标，救出钱教授和他的团队。』女人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冰冷，『次要目标，确保研究资料的安全。如果……我是说如果，救援无法完成，授权你们……就地清除目标，资料的优先级高于生命。』
『嘶……』
队伍里响起一片抽气声。
清除目标？这意味着，如果救不出来，就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同胞。
这就是“幽灵”的第一个任务。
林锋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幽灵小队，全体都有！』
『到！』
『二十分钟后，全装出发！』
夜色如墨，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武装直升机，如同鬼魅，低空掠过t斯坦的边境丛林。
机舱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每个人都在检查自己的武器装备，金属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许三多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自己的弹匣，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伍六一坐在他对面，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喂，笨……磐石。』他有些不自然地改了口，『怕不怕？』
许三多抬起头，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认真。
『怕。』他老实地回答，『但是，有意义。』
又是这句『有意义』。
坐在旁边的雷战发出一声嗤笑。
『有意义？小子，上了战场，意义就是活下来，然后干掉你看到的每一个敌人。别拖我们后腿就行。』
陈默靠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又像是在和黑暗融为一体。
林锋的声音通过战术耳机传来。
『准备机降。』
舱门打开，湿热的风裹挟着植物腐烂的气味涌了进来。
『尖刀，先行探路。疯狗，右翼掩护。鬼魅，寻找制高点。』
林..锋的指令简短而清晰。
『磐石，跟着我。你是我的后背。』
『是！』
十几道身影，如同敏捷的猿猴，顺着绳索滑入无边的黑暗丛林。
巴塞特城，已经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枪声、爆炸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幽灵小队像真正的鬼魂，在城市的阴影中快速穿行。
林锋打出一连串战术手语，队伍立刻分散，贴着墙壁前进。
许三多紧紧跟在林锋身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能闻到空气中浓烈的硝烟味，看到远处燃烧的房屋。
这一切，都和演习场上完全不同。
这里，死亡是真实的。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队员身体一震，腿上爆出一团血花，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敌袭！』
林锋的声音在耳机里炸响，冷静得可怕。
『三点钟方向，二楼！秃鹫的人！尖刀、疯狗，火力压制！』
『哒哒哒哒！』
伍六一和雷战的自动步枪同时喷出火舌，将那栋二层小楼的窗户打得粉碎。
『鬼魅，报告位置！』
『阎王，我在钟楼，视野良好。』陈默的声音传来，『二楼窗口两人，楼顶天台一人，持有RpG。』
『收到。』
林锋拉着受伤的队员退到掩体后。
『磐-石，跟我来！我们端掉他们！其余人，原地提供火力支援！』
『是！』
许三多来不及思考，本能地跟着林锋冲了出去。
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起一阵灼热的风。
就在这时，一道火光从楼顶射出！
『RpG！卧倒！』林锋怒吼着，一把将许三多扑倒在地。
『轰隆！』
剧烈的爆炸在他们刚才的位置炸开，气浪将两人掀飞出去。
许三多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林锋也有些摇晃地站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端着霰弹枪的雇佣兵，从拐角的阴影里冲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还未站稳的林锋！
距离太近了！
所有人都被火力压制着，根本来不及救援！
『阎王！』伍六一的吼声充满了绝望。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被炸得七荤八素的许三多，眼里只有那个对准林锋的枪口。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也没有时间去瞄准。
他看到了身边一个被炸翻的、装着杂物的铁皮垃圾车。
『啊！』
许三多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那辆沉重的垃圾车推了出去！
这是一个笨拙到可笑的动作。
但在战场上，最没想到的，往往最有效。
那个雇佣兵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攻击，脚下被垃圾车一绊，身体一个踉跄。
就是这零点一秒的停顿。
许三多已经举起了枪。
他甚至没有用瞄准镜，只是凭着肌肉记忆，凭着那几百万次枯燥的重复训练，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三发点射。
子弹精准地钻进了那个雇佣兵的胸膛。
时间，恢复了流动。
雇佣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缓缓倒下。
整个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林锋站稳身体，看了一眼倒下的敌人，又看了一眼气喘吁吁、满脸硝烟的许三多。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耳机里冷冷地下令。
『鬼魅，干掉楼顶的RpG。尖刀、疯狗，突进。』
他顿了一下。
『磐石，干得不错。跟上。』
一句『干得不错』，让许三多瞬间忘记了恐惧，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研究所的战斗更加惨烈。
当他们踹开大门时，看到的是四个瑟瑟发抖的科研人员，和两个用枪指着他们脑袋的“秃鹫”雇佣兵。
『别动！』为首的雇佣兵吼道，『放下武器！不然我杀了他！』
他枪口下的，正是白发苍苍的钱教授。
林锋缓缓举起双手，走了进去。
『钱是他们给的，命是自己的。』林锋的声音很平静，『放了人，你们可以带着钱走。』
『少废话！让你的的人都把枪放下！』雇佣兵紧张地大叫。
『你知道吗，』林锋忽然笑了，『我最讨厌别人用枪指着我的同胞。』
话音未落，一枚闪光弹从通风口掉了下来，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和尖锐的噪音。
是陈默！
在雇佣兵失明的瞬间，幽灵小队动了。
林锋、伍六一、雷战，三个人，三把枪，如同死神的镰刀，在不到两秒的时间里，结束了战斗。
当钱教授他们被搀扶出来的时候，还惊魂未定。
返回的直升机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重。
两名队员受伤，其中一个伤势很重，靠着吗啡才没有昏过去。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雷战靠在舱壁上，看着正在帮医疗兵处理伤口的许三多，眼神复杂。
他没再说什么风凉话。
伍六一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许三多旁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啊……磐石。』
这一声『磐石』，叫得心悦诚服。
许三多只是抬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硝烟和血污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质朴。
回到基地，林锋站在幸存的队员面前。
『这次任务，我们成功了。』他的声音沙哑，『但是，我们也付出了代价。记住这种感觉，记住战友流血的样子。这就是幽灵的宿命。』
『你们活在影子里，战斗在影子里，也可能会死在影子里。为的，就是让别人能活在阳光下。』
他挥了挥手。
『解散。疗伤，休息。下一次任务，随时会来。』
队员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散去。
『磐石。』
林锋叫住了正要离开的许三多。
许三多立刻转身，立正。
『阎王！』
『那辆垃圾车……』林锋看着他，『是个愚蠢的举动，你只是运气好。』
许三多刚刚燃起的热血，瞬间凉了半截，低下了头。
『但是，』林锋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战场上，愚蠢的运气，有时候比精妙的计划更有用。』
他转身准备离开。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许三多看着他的背影，鼓起勇气问道：『阎王……那要是下次，没有运气了呢？』
林锋的脚步停住了，他没有回头。
『那就由你来成为运气本身。』
他继续向前走。
雷战和伍六一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雷战一拳捶在许三多胸口。
『听见没，磐石？你现在是咱们的吉祥物了，可不许随便死了。』
伍六一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是啊，不然以后谁给我们推垃圾车？』
许三多看着两个曾经最看不起自己的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这时，那个冷艳的女联络官，代号“信使”的韩雅，快步走了过来，表情凝重。
她越过三人，对着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林锋喊道。
『阎王！出问题了！钱教授……他指名要见一个人！』
林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一丝疑惑。
『谁？』
韩雅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了还愣在原地的许三多。
『他要见磐石。他说……他有一样东西，只有许三多能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