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刚褪去,黎明的微光撕开天际的帷幕。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哨声,如同死神的镰刀,划破了整个营地的宁静。
一百多名来自全军各大单位的精英,在冰冷的晨雾中迅速集结。他们每个人都身姿挺拔,眼神锐利,身上带着各自王牌部队的骄傲和烙印。
林锋背着手,如同一尊雕塑,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身后,是抱着一摞档案袋,表情严肃的齐桓。
高城则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指挥塔上,手里握着一个保温杯,杯中滚烫的茶水蒸腾出白气,模糊了他复杂的眼神。他既担忧,又有一种病态的期待。
林锋的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名士兵的耳中,瞬间压下了队伍里最后的嘈杂。
『从现在起,忘记你们的过去。』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每一张刚毅的脸。
『忘记你们的军衔,忘记你们的荣誉,忘记你们的名字。那些东西,在这里,一文不值。』
队伍中出现了一丝轻微的骚动。这些人,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哪个不是用赫赫战功堆砌起来的荣耀?
林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这里,你们只有一个身份——菜鸟。你们也只有一个目标——活过七天。』
『现在,所有人,脱掉你们的上衣,连同你们那可笑的骄傲一起,扔进前面的火堆里。』
他指向旁边一个早已燃起熊熊烈火的大铁桶。
士兵们愣住了。脱掉军装,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我的话,只说一遍。』林锋的声音骤然转冷,『十秒钟后,还穿着衣服的,可以立刻滚蛋了。』
人群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少校军官咬了咬牙,第一个解开了自己军装的扣子,将那件代表着无上荣誉的外套,狠狠地砸进了火堆。
火焰“轰”地一下窜高,吞噬了那抹绿色。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所有人都脱下了上衣,赤裸着精壮的上身,任由冰冷的晨风吹拂。
『很好。』林锋似乎很满意,『现在,菜鸟们,欢迎来到“地狱周”。或者,我更喜欢叫它……屠宰场。』
话音刚落,林锋猛地一挥手。
『第一个项目,热身。』他指着一片泥泞不堪、布满了各种障碍物的广阔场地,『看到那些圆木了吗?两人一组,扛起来,完成十公里武装越野。』
这听起来像是常规操作,不少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哦,对了,忘了说。』林锋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途中会有一些“惊喜”招待各位。另外,你们的午饭,就在终点线。排名后百分之五十的人,不仅没有午饭,而且可以直接收拾东西,滚出我的视线。』
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绷紧到了极致。
第一项,就要淘汰一半的人!
哨声再次响起,人群瞬间炸开,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向了那些浸泡在水坑里,看起来沉重无比的圆木。
『三多,跟我走!』伍六一嘶吼一声,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愣的许三多,两人合力,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根湿滑的圆木扛上了肩膀。
就在他们迈出第一步的瞬间,场地两侧,数十个高压水龙头猛然开启,喷射出冰冷刺骨的水柱,狠狠地抽打在每个人的身上。
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模拟的爆炸声、女人的尖叫声混合在一起,通过高音喇叭,疯狂地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脚下的泥地迅速变成了沼泽,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稳住!跟上我的节奏!』伍六一顶着水压,对着身旁的许三多大吼。
许三多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迈动着双腿。冰冷的水流让他浑身发抖,巨大的噪音让他头痛欲裂,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跟上班副,不能掉队。
一个来自海军陆战队的士兵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他身后的搭档躲闪不及,沉重的圆木一端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小腿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被噪音淹没。
医疗兵迅速冲了上去,将那个抱着腿翻滚的士兵拖走。
第一个。
一个身材如同铁塔般的壮汉,扛着圆木,从伍六一和许三多身边蛮横地冲了过去,他肩膀上扛着的圆木,几乎是其他组的两倍粗。
『废物!都给我滚开!』他咆哮着,声音竟然盖过了噪音。
伍六一认得他,雷战,来自最神秘的“苍龙”特战旅,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雷战的身后,一个沉默寡言的士兵,如同鬼魅般跟随着,他的步伐轻盈而精准,总能找到最省力的落脚点,他叫陈默,一名顶尖的狙击手。
这群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数小时后,当第一缕午后的阳光穿透云层,这场残酷的“热身”终于结束了。
训练场上,只剩下不到五十人。他们每个人都像是从泥水里捞出来的,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些被淘汰的人,则默默地站在远处,穿上自己的衣服,脸上写满了不甘和屈辱。
林锋施施然地走到剩下的人面前。
『恭喜你们,菜鸟们,赢得了享用午餐的权利。』
然而,并没有人送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齐桓面无表情地抱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扔在地上。
那是一个个密封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某种糊状的、看不出颜色的东西。
『这就是你们的午餐,高蛋白营养膏。』林锋淡淡地说道,『吃吧,你们有五分钟的时间。』
雷战第一个走上前,撕开包装袋,看也不看就挤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许三多也拿起一袋,学着别人的样子吃了起来。一股无法形容的腥味和化学品味道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让他几欲作呕。
他看到旁边的伍六一,也是一脸痛苦的表情。
五分钟后,林锋拍了拍手。
『午休时间到。下午的项目,很简单。』他指着旁边一排高高低低的单杠,『腹部绕杠。』
众人心中一凛,又是这个。
『规则更简单。』林锋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没有数量要求,没有时间限制。只有一个要求——在我喊停之前,谁都不许停。中途掉下来,或者自己停下的,那边,』他指了指淘汰者集结的地方,『自己滚过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这根本不是在考验体能,这是在摧残意志!
所有人都默默地走到了单杠下,翻身而上。
一圈,两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后,汗水如同小溪,从每个人的额头、脊背流下。手臂的肌肉开始酸痛,每一次翻转,都像是在撕裂。
开始有人掉下来了。
掉下来的人,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脸面再停留,默默地走向淘汰区。
两个小时后,单杠上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伍六一的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的左腿因为旧伤,每一次发力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坚持的许三多,咬紧了牙关。
雷战依旧生猛,他甚至还有余力发出一声声低吼,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示威。
三个小时。
单杠上只剩下最后几个人。
『啊!』伍六一终于坚持不住,手臂一软,从单杠上摔了下来。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满眼血丝。
雷战从单杠上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他的目光转向还在坚持的许三多,这个从一开始就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傻大个”,居然还在转。
虽然许三多的动作已经严重变形,速度也慢得可怜,但他没有停。
『喂,那个……一班的傻子!』雷战喘着粗气,开口嘲讽道,『别硬撑了,你那小身板,要是转断了,你们连长不得找林疯子拼命?』
许三多没有理他,他已经进入了某种奇妙的状态。
他的眼前,不再是训练场,而是钢七连五班那个偏僻的营房。他手里握着的,也不是冰冷的单杠,而是那把沉重的铁锤。
耳边响起的,是史今班长温柔而鼓励的话语。
『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
什么是意义?不抛弃,不放弃,就是意义。
『三百三十一……』
他开始低声计数,声音嘶哑,几不可闻。
『三百三十二……』
『三百三十三……』
当这个数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的时候,指挥塔上的高城,猛地站了起来,他身后的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这个数字,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训练场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还在单杠上的雷战,陈默,都停止了转动,挂在上面,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许三多。
地上的人,也都抬起头,看着那个仿佛不知疲倦的身影。
他还在转。
『三百三十四……』
『三百三十五……』
他不是在比赛,他是在和自己的过去对话。
林锋的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看着许三多,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一丝……狂热。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停。』
终于,林锋开口了。
许三多像是听到了圣旨,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松开手,直挺挺地从单杠上掉了下来,摔在垫子上,像一滩烂泥,只有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林锋缓缓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然后,他抬起头,环视着剩下的所有人。
『你们看到了吗?』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就是你们和他之间的差距。你们在用肌肉坚持,他在用意志战斗。』
『你们的极限,是你们的身体。而他的极限,』林锋伸手指了指天空,『在那里。』
他收回手,转身。
『所有人,休息十分钟。然后,准备夜间项目。』
雷战从单杠上跳下来,走到许三多身边,看着这个已经昏睡过去的男人,眼神复杂。
这个傻子,是个疯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所有人再次被集合起来。
经过一夜的淘汰,现在只剩下三十六人。
『从现在开始,你们将不再是一个人战斗。』林锋宣布了新的规则,『四人一组,随机分配。从这一刻起,你们的成绩,你们的荣誉,你们的惩罚,全部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齐桓开始念分组名单。
当念到『第九组:雷战,陈默,伍六一,许三多』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伍六一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雷战则是冷哼一声,满脸的不爽。
陈默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只有许三多,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你们今天的任务,』林锋指着一片看起来像是沼泽地的区域,『穿越这片“雷区”。地面上布满了压力感应器,任何错误的踩踏,都会触发电击,你们小组四个人,会一起享受“按摩”服务。』
他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为了增加趣味性,你们将轮流观察地图,每人只有十秒钟记忆时间,然后口述给下一位。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时候开饭。』
这简直是地狱难度的任务!它考验的不仅仅是记忆力和身体控制,更是团队之间那种几乎不可能存在的默契!
第九组的气氛,从一开始就降到了冰点。
『我先看地图,我来指挥。』雷战毫不客气地宣布,『你们三个,只需要听我的命令。』
『凭什么?』伍六一立刻顶了回去,『你当你是谁?总指挥吗?』
雷战斜睨着他,眼神轻蔑:『就凭我来自“苍龙”,杀过的人比你打过的靶子都多。你呢?一个瘸了腿的步兵,也配在这里跟我叫板?』
『你!』伍六一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最恨别人拿他的腿说事。他猛地向前一步,就要动手。
『想打架,等被淘汰了,我奉陪到底。』一直沉默的陈默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现在,我只想吃饭。』
第一次尝试,很快以失败告终。
雷战记忆力惊人,但他发出的指令充满了命令和不容置疑的口气,这让伍六一十分反感,故意慢了半拍。
『滋啦——』
一阵强烈的电流穿过四人身体,让他们齐齐惨叫一声,浑身抽搐。
『你他妈是故意的!』雷战怒视着伍六一。
『是你指挥得像坨屎!』伍六一毫不示弱地回敬。
许三多在一旁焦急地说:『班副,雷战同志,你们别吵了。我刚才看地图,那个点,应该向左平移半步才对……』
『你个傻子给老子闭嘴!』雷战和伍六一竟然异口同声地冲他吼道。
第二次,第三次……
他们不断地失败,不断地被电击。
汗水、泥水和口水混在一起,每个人的神经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在又一次失败后,雷战彻底爆发了,他一把推在许三多的胸口上。
『都是你这个废物!反应慢得像头猪!要不是你,我们早就过去了!』
许三多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泥水里。
『你他妈动他一下试试!』伍六一眼睛都红了,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撞向雷战。
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在泥地里翻滚,拳拳到肉。
陈默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丝毫要拉架的意思。
『砰!』
一声枪响,让疯狂的场面瞬间静止。
林锋拿着一把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打完了?』他平静地问。
雷战和伍六一从泥地里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很好。』林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看来你们的精力很旺盛,体罚对你们来说,就像挠痒痒。』
他走到四人面前,逐一扫过他们的脸。
『你们,让我感到恶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侮辱性。
『精英?王牌?别逗我笑了。你们就是一盘散沙,不,你们连沙子都不配,你们就是四件垃圾,被凑到了一起。』
『现在,』林锋捡起掉在地上的地图,只看了不到三秒钟,就扔到了一边,『都给我站好了,看着我是怎么把你们这四件垃圾,变成一个整体的。』
他的气场,瞬间变了。
『雷战,你是我的腿。』
『伍六一,你是我的手。』
『陈默,你是我的平衡。』
『许三多,你是我的眼睛。』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现在,听我口令!雷战,左脚向前四十五公分,落脚点,你三点钟方向那块青苔石。伍六一,用你的右手,抓住陈默的皮带,力道收紧。陈默,身体向右倾斜十五度,对,保持住。许三多,告诉我,你看到的第一个安全点和第二个安全点之间的视觉误差是多少公分!』
他的指令快得令人窒息,精准到毫厘,而且匪夷所思。
但在他那如同实质的压力下,四个人竟然下意识地开始执行他的每一个命令。
他们像四个被精密操控的木偶,以一种诡异而高效的姿态,开始在雷区中移动。
一步,两步……
没有电击,没有失误。
当他们最终踏上对岸的坚实土地时,四个人同时瘫软在地,大口地喘着气。他们不是累,而是精神高度紧张后的一种虚脱。
林锋将手枪插回枪套。
『记住这种感觉。』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四人,『团队,不是让最强的人去指挥一群绵羊。团队,是让狮子、饿狼、毒蛇和笨牛,都能朝着同一个方向,迈出同一步伐。』
『什么时候你们懂了这个道理,什么时候,你们才算刚刚摸到门槛。』
他转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现在,滚回去,从起点重新开始。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时候开饭。如果天黑之前还过不去,你们四个,就一起滚蛋。』
泥地里,雷战、伍六一、陈默,第一次,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那个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泥浆的许三多。
他们的眼神里,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夜幕降临,第九组是最后一组通过“雷区”的队伍。
他们没有吃饭,只是默默地坐在角落,谁也没有说话。
伍六一拿出急救包,给许多被磨破的手掌上药。
『疼吗?』他低声问。
许三多看着自己缠上绷带的双手,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疼。』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但是,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