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
柳泷玉默默伴随这位大明二皇孙走向宫门深处。
她清楚,此刻的朱允炆,内心已然崩裂。
其实,她自己心中亦掀起巨澜。
某些尘封的猜测,正在逐渐浮现。
当年马皇后——
在朱雄英去世后不久便骤然离世的那位国母,其死因真的如此简单吗?
忽然间。
朱允炆停下了脚步。
在柳泷玉错愕的目光中,他猛然挥拳,狠狠砸向身旁的树干!
“砰”的一声闷响!
鲜血顺着指节滑落。
但他毫无知觉。
唯有内心的怒吼,仿佛要冲破胸膛:
“我朱允炆自幼谨遵祖训,恪守师教,从未敢越雷池一步!”
“我所做的一切,皆依你们所定之规而行!”
“自朱雄英亡故之后,重担压我肩头,我战战兢兢,如奴似犬,不敢违逆半分意志!”
“如今呢?你们却把我当作外人,隐瞒一切!”
砰!砰!
拳头再度落下。
朱允炆咬紧牙关,声音从齿缝间挤出:
“我到底是不是朱家血脉?”
“难道我这一生,不过是朱雄英的影子?”
“有用时,我是皇孙,须尽忠守责!”
“无用时……”
“便弃如敝履,视若陌路!”
许久。
朱允炆仍立于原地。
抽泣刚起,又被强行咽下。
终于,他转身望向柳泷玉。
眼神已变,似有决断已定。
“你先前所说的合作……”
“还能作数吗?”
对方轻轻一笑,眉眼舒展。
“殿下心里也明白,宫墙之内已无路可走?”
话音未落,朱允炆忽然记起——
柳泷玉曾在烛火摇曳中低语的那几句话。
【内院攻不破,便从外打破!】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那就借外力,削其根基!】
“削其根基?”朱允炆喃喃重复。
柳泷玉凝视着他:“殿下,当真下定决心了?”
朱允炆缓缓抬首,目光穿过户牖飞檐,仿佛直抵谨身殿深处,落在那位伏案批阅奏章的老人身上。
“是你们先将我拒之门外!”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同为朱家血脉。”
“当年的秦王,史册中的李世民,皆可在玄武门前决生死!”
话语刚落,身旁的柳泷玉轻声道:“殿下亦可。”
稍顿片刻,她又道:“但需静待时机。”
朱允炆皱眉:“等什么?”
柳泷玉望向北地苍茫,“等北疆传来捷报。”
“等殿下声望日隆。”
“等殿下手中握有铁甲雄师。”
决定虽已落定,朱允炆心中仍知前路险阻重重。
有时思及细节,脑海竟会浮现出“闲散王爷,饮酒赏花”这般安逸图景。
直到他们重返京城。
再次听闻,谨身殿内传出的谕令。
两项国策,震动朝野!
文以教化万民,工以振兴百业。
扫平草原残敌,永绝边患根源!
“这又是朱雄英的谋划?”朱允炆一听,心头骤紧。
齐泰连忙回应:
“此次并非如此。”
“陛下近日专注北征善后,此事关乎社稷安稳,本就是朝议要务。”
“且陛下近来得了一批古籍典藏,深悟工匠之力、百业之基。”
“故而提出此二策。”
“吾等奉旨拟策。”
“须知,此非粮米金帛般速效。”
“乃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举。”
“正因其长远,方成大明未来五十载之根本国策!”
齐泰言罢,眼中神采灼灼。
朱允炆听罢,呼吸一滞。
“所以……皇爷爷是在物色新一届辅政之人?”
朝中风云变幻,官员皆如鹰犬嗅风。
朱允炆自幼耳闻目见,自然听得出齐泰言语间的深意。
齐泰点头:“正是。”
“陛下年迈,早有退隐之意。”
“若北疆战报凯旋而归。”
“国策一旦确立。”
“想必……退位诏书也将随之颁下。”
此言落地,朱允炆心跳陡然加速。
表面上看,这一切似乎离他还很远。
头顶之上,有父辈在位,本不该轮到他执掌大权。
可世人常忽略一点。
大明与其他王朝不同。
一旦登基为帝,便需在诸子中迅速确立继承之人。
依循《皇明祖训》所定的嫡长子继承之法。
只要“朱雄英”不再现身。
那这储君之位,便非他莫属!
刹那间,先前积压的愤懑与不甘烟消云散。
朱允炆心中竟浮起一种绝处逢生般的喜悦。
至于朱雄英?
销声匿迹这么久。
短时间内,恐怕也难再露面!
“殿下……”齐泰察觉到朱允炆神色微动。
嘴角轻扬。
“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这两项国策。”
“我们已拟定若干方略,不如请殿下过目?”
说罢,齐泰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章。
朱允炆惊喜更甚,心头竟泛起一阵温热。
“先生实乃允炆一生之师!”
“哈哈哈……”齐泰朗声而笑,“殿下但且安心,臣此前提及的方孝孺,那位方大先生,不日即将抵京。他对殿下的德行早有耳闻,必愿倾心相交,共议朝纲!”
“另有一位练子宁,曾任兵部主事,后擢升刑部右侍郎,如今守丧期满返京,才华卓绝,必将受朝廷倚重。”
话音未落,朱允炆再度心潮澎湃,他猛然醒悟——柳泷玉曾言让他静候三事!
其一,战报将至;
其二,声望渐隆;
其三,掌握军权。
如今,高丽与北境战况的结果,想必很快就会传回京城。
而这声望日增,岂不正是人心所向?
方孝孺乃大儒宋濂亲授弟子,一经入朝,文官集团中定有众多追随者倒向自己。
再加上练子宁的助力。
此人经历清晰分明,年不过四十,已居侍郎高位。
断案如神,刚正不阿。
前程自不可限量。
更别提礼部尚书赵茂昔日旧部,近来已被他悄然联络、逐步拉拢。
还有京中士林学子、国子监诸多生员。
不知不觉之间,自己背后的力量,竟已如此雄厚?
妙极!
真是妙极!
哈哈哈……
他几乎想放声大笑。
早知如此,方才何必犹豫踟蹰?
径直走入那小院又有何惧?
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