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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暝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面对这位自称“纯狐”、气息深不可测的金发女子,他大脑飞速运转,一边先含糊其辞地自我介绍一番,一边思考着一切可能的脱身之策。然而,预想中可能的冲突并未发生。

“师傅!你没事吧?我听到这边有动静!”红美铃如同一团跃动的火焰,急匆匆地拨开灌木冲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当她看到星暝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对面还站着一位从未见过的、气质非凡的金发女性时,不由得愣住了,下意识地摆出了一个略带戒备的姿势。

就在气氛有些微妙的时刻,纯狐的目光从星暝身上移开,落到了美铃脸上,那面容上竟又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却比刚才更真切些的笑意:“不必紧张,红发的姑娘。我并无恶意。只是月夜漫步,恰逢其会,与这位……星君,闲聊几句。”

“星……星君?”美铃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了看纯狐,又看了看自家师傅,显然没太搞懂这个称呼的含义,但对方似乎没有敌意,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星暝见纯狐确实不像要立刻动手的样子,而且美铃也过来了,心中稍定。他干咳一声,试图打破这有些尴尬的局面:“那个……纯狐小姐是吧?相逢即是有缘,如不嫌弃,我们那边生了火,有刚烤好的鱼,虽是山野粗食,也能勉强果腹……”他这话一半是客套,另一半也是存了试探之心,想看看这位神秘存在对“俗物”的态度。

出乎意料的是,纯狐竟然微微颔首:“也好。月色清朗,有人相伴,总好过独自对影。”她答应得十分自然,仿佛本就该如此。

于是,片刻之后,河滩边的篝火旁,气氛变得有些奇异。星暝和美铃坐在一边,纯狐独自坐在对面,三人中间是串在树枝上、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野鱼。当然,对于这几条不幸成了晚餐的鱼来说,这场景恐怕就谈不上“美好”了。

美铃起初还有些拘谨,但烤鱼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她很快就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食物上,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叹息,完全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位来历不明的高深人物。

星暝则没她那么心大,他一边小口吃着鱼,一边暗中观察着纯狐。只见对方只是象征性地尝了一小口鱼肉,便不再动,而是静静地望着跳跃的火焰,金色的长发在火光映照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泽,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火焰,望向了极其遥远的过去。

“纯狐小姐……似乎远非当世之人?”星暝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古老而纯粹的气息,试图撬出更多对方的信息。

纯狐缓缓抬过头,目光落在星暝身上,并没有否认:“岁月于我,已无太多意义。自上古唐尧、虞舜之时代绵延至今,见证过沧海桑田,也经历过……诸多憾事。”

星暝心中一震。若她所言非虚,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或许真的能算是“同时代”的存在。他不由得更加警惕——活得越久的存在,往往意味着越强大的力量和越难以揣测的心思。

“说起来,” 美铃咽下嘴里的鱼肉,好奇地看向纯狐,“纯狐……嗯,姐姐?听我师傅说,你刚才一个人在山坡上,也是在看着月亮吧?为什么呀?跟我师傅一样,月亮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她心思单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纯狐抬起眼,望向天边那轮仿佛近在咫尺的皎洁明月,原本平和的气息似乎沉淀了下去,多了一丝冰冷的重量。她沉默了几息,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蕴含着冻结万载的寒冰:“月亮上……有一位我的不共戴天之敌。”

她的话语很轻,却让篝火旁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那是我永远也无法原谅的存在。” 纯狐的视线没有离开月亮,仿佛能穿透那清冷的光辉,直视其上的某个人影,“为了向她复仇,为了清算那永世无法消弭的怨恨……即便要将那整颗月球付之一炬,我也在所不惜。”

星暝心中猛地一凛。这句话从纯狐口中说出来,没有丝毫激昂的情绪,平静得像是念台词,但正是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历经漫长岁月都未曾磨灭半分、甚至愈发沉淀的决绝恨意。他毫不怀疑,如果没有人阻止她,她是真的会这么做。这位的气质和话语,都透着一股源自上古时代的、令人心悸的偏执与强大。

美铃似乎被这沉重的氛围吓到了,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整、整个月亮都烧掉啊……那也太厉害了吧……” 她不太能理解这种程度的仇恨,只觉得对方的气势一下子变得好可怕。

纯狐收回望向月亮的目光,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她转而看向星暝,脸上又恢复了那温和的神情,甚至带着一丝关切:“那么,星君你呢?为何也时常望月?莫非……月亮上,也有你的故人?” 她的语气很轻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然而,星暝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凶险万分!对方对月亮抱有如此深刻的敌意,如果自己回答月亮上有朋友(比如辉夜和师匠,虽然她们严格来说不算月亮上的“现住民”,但终究关系密切),那岂不是立刻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以自己现在这状态,对方碾死自己估计比碾死只蚂蚁还简单。就算不提辉夜,自己身为蓬莱人,跟月之民那些破事也扯不清关系……

但如果撒谎说没有,万一对方有什么手段能看穿谎言呢?或者,她只是试探?她之前点明了自己身上的“污秽”与“永恒”,是否对月球的动向有所了解?

电光石火间,星暝权衡利弊,决定选择一个尽可能模糊、中立,但又透露出些许无奈与疏离的回答。他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复杂而落寞的笑容,目光也投向月亮,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

“故人?或许……曾经算是吧。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而且是不太愉快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月亮……对我这类存在,态度可算不上友好。我身上这他们视为‘污秽’的特质,就注定了与那片‘清净之地’格格不入。仰望明月,与其说是怀念,不如说……是提醒自己如今的处境,以及,与某些过往划清界限的距离感吧。”

他这番话实际上是借了辉夜的经历,既暗示了自己和月亮那边不对付,又表达了一种疏远和无奈,避免被卷入具体的仇恨,还将自己的望月行为解释为一种对自身处境的感慨。说完,他心里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纯狐的反应。

纯狐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星暝,仿佛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意。片刻后,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真切了一些,甚至带着一丝……安慰?

“原来如此。看来星君也与那月亮有所龃龉。” 她语气温和得让星暝都有些不适,“不过请放心,即便星君你说月亮上有你的故知,我也不会因此对你做什么的。我的怨恨,只针对那特定的一人。”

星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悬着的石头并未完全落地。这话听着是安抚,但谁知道是不是真心?他可不敢赌。连忙摆手道:“纯狐小姐说笑了,我与月之上确实并无甚友好往来,更谈不上什么故知。”

纯狐看着他略显紧张的样子,反而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风铃摇曳,驱散了些许夜的沉寂:“星君不必如此拘谨。我虽因怨恨而存,但大部分时候,应该还是没有那么可怕的。”

她说着,目光在星暝脸上流转,那眼神中除了探究,似乎还多了一丝……类似长辈看待晚辈般的柔和?这种莫名的慈爱(?)目光让星暝感觉更加毛骨悚然了,完全搞不懂这位上古仙灵到底在想什么。他哪里知道,其实是自己身上某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特质,无意间触动了纯狐心底关于某个早夭幼童的模糊记忆与移情。

接下来的交谈倒是平和了许多。纯狐似乎对星暝如今的状态很好奇,她斟酌了一下用语,谨慎地问道:“星君,恕我冒昧……我观你形神,似乎……力量尽失?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她能感觉到星暝体内那令人惊讶的“空无”,与他那“永恒”的本质形成了极其矛盾的对比。

谈到这个,星暝反倒没那么紧张了,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他便用一种略带自嘲的语气,将自己为了阻止世界崩溃,强行使用超越极限的力量,导致力量源泉枯竭、跌落凡尘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当然,细节部分一语带过。

“……大致便是如此。如今的我,除了这具不怎么听话的不死之身,与寻常凡人无异,连最基本的灵气都无法感知和吸纳了。”他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纯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探究:“竟是如此……为了此世么……” 她低声自语了一句,然后看向星暝,“我曾窥得一丝‘纯化’之理,或可尝试帮星君你梳理体内滞涩,也许能有所助益。” 她所说的“纯化”,涉及万物本源,接近于将事物还原至其最纯粹状态的力量,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让事物回到最初的状态,无性无形无名,未被定义,自然不必局限于被既定的定义所约束的程度。

星暝心中一动,虽然不确定这“纯化”具体是什么,但听起来似乎是一种梳理和净化的能力。他点了点头,表示配合。

纯狐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纯净、仿佛不含任何杂质的光华。她轻轻将指尖点向星暝的眉心。那光点触碰到星暝皮肤的刹那,一股温和而浩瀚的力量试图涌入。然而,这股力量在进入星暝体内后,却像是遇到了一个深不见底、且布满了无数断裂痕迹和诡异屏障的“虚无”区域。它无法找到可以梳理或“纯化”的实质性超自然能量,因为星暝的力量并非被堵塞或污染,而是从根本上“湮灭”了,连带着与力量相关的“根基”都出现了严重的损伤。更深处,似乎还有一种连纯狐都感到陌生和费解的、与这个世界底层规则相关的“缺失”感。

纯狐的眉头微微蹙起。片刻后,她缓缓收回了手指,看着星暝,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和困惑:

“不行。星君你的问题……并非简单的力量耗尽或根基受损。它牵扯到了更深的层次……仿佛你的存在本身,与某种支撑力量的‘源头’被强行切断了,并且这种切断伴随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规则层面的创伤。我的‘纯化’之力,对此无能为力。”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并非寻常手段所能修复,或许……需要某种契机,或者,找到那断裂的‘源头’本身。”

星暝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连这位上古仙灵都束手无策,心中还是难免一阵失落。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不行吗……罢了,我也差不多习惯了。能捡回条命就算不错了。”

之后的气氛,因为这次失败的尝试,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微妙。纯狐依旧很温和,主动聊起了一些关于过去的零星碎片,或是倾听星暝游历的见闻,甚至偶尔会就一些凡人琐事发表看法,显得平易近人。

然而,纯狐对星暝的态度,却让他越来越觉得如坐针毡。比如,当他提到之前尝试采药结果吃坏了肚子时,纯狐立刻流露出关切的神色,并详细询问了症状,甚至提出可以帮他寻找一些温和调理的灵物;在他被篝火星子溅到、下意识缩手时,她会投来关切的目光;甚至在他随口提到某句关于星辰运行规律(来自未来知识)的感慨时,她会很认真地倾听,并露出赞赏的神色……这种无微不至的、近乎呵护的态度,让星暝浑身不自在。他宁愿对方像八云紫或是魅魔那样,时不时搞点恶作剧或是挖几个坑,又或者直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也好过这种让他心里发毛的“好意”。他暗自嘀咕:这该不会是某种新型的软禁或者控制前兆吧?先把猎物安抚好?

幸好,纯狐并没有任何限制他自由的举动。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篝火也将要燃尽时,纯狐缓缓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天将破晓,我亦该离去了。” 她看着星暝,眼神中似乎有一丝不舍,但很快隐去。她伸出手,掌心中多了一枚羽毛状的、触手温润、呈现出白色光泽的玉符,递给了星暝。“此物赠予星君。若遇危急关头,捏碎它,或可助你暂渡难关。” 她看着星暝有些迟疑的表情,微微一笑,“不必多想,只是……聊表心意。希望你能安然无恙。”

星暝看着那枚玉符,又看看纯狐脸上那温柔却让他压力山大的笑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接了过来,入手只觉得一片温凉。

“多、多谢纯狐小姐厚赠。”

纯狐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看了星暝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记住。随后,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逐渐明亮的林间光影中。

此时的星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快被冷汗浸湿了。和这位上古仙灵待在一起,压力实在太大了!虽然对方全程都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慈祥”,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种过于美好的态度反而让他心生警惕。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符收好,决定除非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否则绝不动用这东西。

“师傅,纯狐姐姐人真好呀,还送我们东西。” 美铃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没心没肺地说道。

星暝瞥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是‘挺好’的……” 好得让他心里发毛。他甩了甩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位神秘的纯狐,招呼美铃:“走吧,收拾东西,我们继续赶路。这地方……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两人迅速熄灭了篝火,背上简单的行囊,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星暝回头望了一眼纯狐消失的方向,心中那股莫名的负罪感隐隐浮现——对方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表达善意,自己是不是太过警惕了?但转念一想,在这种神魔妖鬼并存的世界,作为一个普通人,小心点总没错。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将注意力集中到前方的路上。未来的日子还长,他这副“废柴”之躯,还得在这人世间继续挣扎求存呢。

……

就在星暝于宋地的山林间遭遇纯狐的同时,遥远的东国,源赖光与四天王讨平大江山鬼族的事迹,经过口耳相传和某些有意无意的加工,已然演变成了多种版本,在街头巷尾、茶寮酒肆间广为流传。

那日大江山核心区域发生的真正情况——鬼族离奇消失,神秘强者降临又离去——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且难以解释。最终,流传最广、也最为民众所接受的版本,便是经过美化的“英雄叙事”:源赖光大人智勇双全,麾下四天王骁勇善战,他们巧妙地运用了计谋与神力,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激战,最终成功斩杀了作恶多端的鬼王酒吞童子及其主要党羽,彻底瓦解了大江山鬼族,使其余孽四散奔逃,再难成气候。至于那些鬼族具体如何被“斩杀”,细节已不可考,反正胜利属于英勇的讨伐军。

这辉煌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人心,也激发了更多人“退治妖怪”的热情。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更是将源赖光与四天王的声望推向了新的高峰。

话说赖光讨伐大江山鬼族归来后不久,不知是因心力交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私下传言说,是某次赖光大人试图品尝金时不知从哪搞来的、号称“极品烈酒”的可疑液体后,肠胃不适,连续休息了好几天),确实卧病在床休养了一段时间。

一日,一名自称名叫“胡蝶”的女子,以典药寮使者的名义前来探望赖光,并表示奉命前来诊治。这位胡蝶姑娘身着素雅服饰,举止得体,面容姣好,只是眼神流转间,偶尔会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光彩。她仔细询问了赖光的病情,言语温和,诊断手法也似模似样。

赖光虽觉此人面善,且典药寮派使者前来探望她虽符合制度,但如此迅速且派一陌生女子前来,略显蹊跷。她心中存了份警惕,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称自己染了风寒,需要静养,并未透露太多。

胡蝶也未多留,诊视完毕后便告辞离去,只是临走时,那目光似有深意地在赖光枕边放置的太刀“膝丸”上停留了一瞬。

是夜,万籁俱寂。赖光在睡梦中忽然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气袭来,她猛然惊醒,只见床边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立着一名作僧侣打扮的男子!那男子面容模糊,周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双手缠绕着无数如同活物般蠕动、闪烁着幽光的蛛丝!

赖光心中警铃大作,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抓起身旁的名刀“膝丸”,朝着那男子奋力挥去!刀光一闪,赖光只觉得刀刃似乎砍中了什么坚韧之物,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响。那男子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身影向后急退,瞬间融入黑暗,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缕断裂的、迅速化为黑气消散的蛛丝,以及空气中淡淡的腥味。

赖光的家臣们被惊动,纷纷持械赶来。赖光将今夜之事,连同白天那位名为“胡蝶”的典药使者前来探病的情形,详细说与众人听。

渡边纲面色凝重,沉声道:“如此看来,那名为胡蝶的女子,定是妖物所化,前来探查大人病情虚实。今夜这刺客,想必与她脱不了干系!”

碓井贞光掐指推算,眉头紧锁:“据古籍记载,葛城山乃大和灵山,自古便有强大妖物盘踞,其中尤以‘土蜘蛛’最为凶悍,其精魂可化形,善用蛛丝,诡计多端。看来,是赖光大人讨平大江山的威名,引起了这厮的忌惮,故欲先下手为强!”

卜部季武勘察现场,果然在赖光床榻附近的地面上,发现了几滴带着腥气的暗红色血迹。“那妖物受了伤!循着血迹,必能找到其巢穴!”

赖光闻言,不顾病体未愈(或者说,因为被打扰休养而有些生气),毅然决定再次出征。 她立刻点齐麾下部属,准备前往葛城山,剿灭土蜘蛛。

值得一提的是,那把在关键时刻砍伤刺客的“膝丸”,因其功绩,被赖光当场改名为“蜘蛛切丸”。

五人沿着那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妖血踪迹,一路追踪,直抵葛城山。此山云雾缭绕,古木参天,灵气充沛的同时,也弥漫着一股原始的妖异氛围。血迹最终消失在一处古老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巨型坟墓前。

“看来,那土蜘蛛就躲在这古坟之中了。”坂田金时扛着他那柄巨斧,跃跃欲试。

就在众人准备强行破开坟墓入口时,那巨大的坟冢突然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表面的土层和石块纷纷崩落,裂开一个巨大的洞口!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妖气,一个体型庞大无比、长着多只复眼、狰狞口器、周身覆盖着刚毛的土蜘蛛,从中猛地钻了出来!它发出尖锐的嘶鸣,震得人耳膜发疼。

“人类!竟敢伤我分身,追至此地!今日便将你们统统化作我的食粮!” 土蜘蛛咆哮着,张口喷吐出大量又粗又韧、粘性极强的白色蛛丝,这些蛛丝迅速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罗网,朝着赖光五人笼罩下来!

这蛛网不仅坚韧,更能干扰视线、束缚动作,使得赖光与四天王一时难以发挥全力,战斗顿时陷入了苦战。土蜘蛛凭借地利和蛛网的干扰,不断发动猛攻,利爪挥舞,毒液喷溅,凶悍无比。

“这样下去不行!” 赖光挥刀斩断缠向脚踝的蛛丝,对部下们喊道,“必须想办法破开这蛛网!”

渡边纲的“髭切”锋利无匹,专斩妖邪,但蛛网数量太多,斩之不尽。金时力大无穷,却如同陷入棉花堆,有劲使不出。贞光和季武的符咒与箭矢也被密集的蛛网层层削弱。

关键时刻,赖光灵机一动,想起土蜘蛛畏火的特性(尽管这土蜘蛛显然不是易于之辈,普通火焰未必有效),她对碓井贞光喊道:“贞光!用火符,烧了这些碍事的网子!纲、金时,你们掩护!季武,找机会攻击它的眼睛!”

贞光立刻会意,掏出数张赤红色的“炎爆符”,将灵力灌注其中,猛地掷向空中交织的蛛网!“轰隆!” 符咒爆开,化作一团团炽热的火焰,瞬间点燃了粘稠的蛛丝。火焰沿着蛛网迅速蔓延,发出噼啪的燃烧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臭。

蛛网被破,土蜘蛛顿时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动作也为之一滞。渡边纲和坂田金时看准机会,一左一右猛攻而上,“髭切”与巨斧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斩在土蜘蛛相对脆弱的关节和步足上!卜部季武则如同幽灵般游走,精准的箭矢连连射向土蜘蛛那闪烁着凶光的复眼。

赖光则深吸一口气,强提精神,将力量灌注于“蜘蛛切丸”之中,看准土蜘蛛因受伤而露出的破绽,身随刀走,化作一道紫色的电光,直刺向其要害的口器深处!

“噗嗤!”

伴随着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土蜘蛛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它挣扎了片刻,最终轰然倒地,妖气迅速消散,不再动弹。

赖光与四天王相互搀扶着,看着眼前这庞然大物的尸体,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场战斗,比起大江山之役,虽然对手数量只有一个,但其凶险和难缠程度,却丝毫不逊色。

经此一役,源赖光与四天王“退治妖怪”的威名更加响亮,几乎达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他们的英雄事迹极大地激励了民间,一时间,各地都掀起了“退治妖怪”的风气。许多修行者、武士甚至普通的村民,都敢于向那些骚扰村庄、为祸一方的弱小妖怪亮出兵刃。

而原本应当对此有所反应的大妖怪们,却似乎集体陷入了沉默。一方面,源赖光等人展现出的实力确实令人忌惮;另一方面,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是那位隙间的妖怪贤者八云紫,因之前发生的异动、星暝的“牺牲”以及龙神的态度而感到疑虑和谨慎,暂时约束了妖怪,并告诫其他交好的大妖近期低调行事,避免与人类爆发大规模冲突,以免引发不可测的后果。加之,那位在人类中享有至高声望、已步入暮年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似乎也默许了这种针对“为恶”妖怪的讨伐行动,这使得退治妖怪的风潮更加盛行。

然而,所有人都未曾料到,这股由人类主动掀起的、讨伐妖怪的风气,其影响范围,竟会如此之广,甚至连那些早已远离尘世、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存在,也未能完全避开。

……

在人迹罕至的深山更深处,一处连采药人和猎户都极少踏足的隐秘山谷中,有一间简陋却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草屋。

清晨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林木,洒在草屋门前。一位至少看上去是少女姿态的身影推开门,走了出来。她有着一头长及脚踝、如同初雪般纯净的白色长发,这长发被用多个红白相间的蝴蝶结仔细地扎束着,尤其醒目的是脑后的大大的同色蝴蝶结。她的眼瞳是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红色。

少女身上穿着米色的长袖衬衫,袖口被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两条红色带子分别绑在她的大臂处。下身则穿着类似武家袴裤的红色长裤,用背带吊着,显得干净利落。她的红色裤子上,贴着许多白底红纹的符纸,隐隐有灵力波动流转——这些符纸与那些蝴蝶结并非是简单的装饰,而是具有实际效果的防火符箓,是她漫长岁月中摸索出的、控制自身力量的小技巧。她脚上穿着红色的鞋子,每只鞋子上也都装饰着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这位看似少女的存在,正是服下了蓬莱之药,从而获得不死之身的藤原妹红。

数百年前,那个改变她一生的日子,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记忆深处。父亲藤原不比等在竹取翁门前受辱,家族蒙羞,自此一蹶不振,最终癫狂地消失在深山之中。年幼的她,心中充满了对辉夜姬、对那个神秘阴阳师星暝、乃至对整个不公世界的怨恨与不解。凭借着那股执念,她拼命追逐,竟意外地从奉命销毁蓬莱之药的武士岩笠手中,抢得了那禁忌之药,并在不死火山口,与栖居那里的不死鸟的搏杀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她永远忘不了那焚身蚀骨的痛苦,以及在烈焰中一次次死亡又重生的绝望循环。当她最终撕碎不死鸟,从那片地狱般的火山中走出时,她已不再是那个黑发黑瞳的人类女孩藤原妹红,而是拥有了如雪白发、赤红瞳孔和永恒生命的蓬莱人。

自那以后,她便开始了漫长的、离群索居的生活。最初,她也曾尝试回到人类的社会,但很快发现,不老的容颜和偶尔因情绪激动而失控引燃的火焰,只会给她和周围的人带来麻烦与恐惧。她曾眼睁睁看着尚年轻时模糊记忆里仅存的、对她释放过善意的人老去、死亡,而自己却容颜不改。她也曾试图寻找父亲的下落,却只寻到一些破碎的、暗示其早已疯癫死于山中的线索。

漫长的生命对她而言,并非恩赐,而是无尽的折磨。她尝试过各种方法来了结这永恒的生命——跳崖、溺水、投身火山(除了那里,她对不死火山有种复杂的感情)、甚至主动去挑战那些危险的妖兽精怪,寻求一场“真正”的死亡。但结果无一例外,蓬莱之药的力量让她一次次从死亡边缘复苏,无论她受到多么致命的伤害,哪怕是化为灰烬,最终她都会在火焰中重生,毫发无伤。

她做不到,人类喝了蓬莱之药后,身体就不会朽坏,可以永远地活着,但不被允许死去,也不能成仙,再也不能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生老病死,与其他人类共同生活。这仿佛是一个永恒的诅咒。

最终,她选择了彻底远离人群,在这深山之中搭建了草屋,独自生活。岁月流逝,外面的王朝更迭,战乱纷争,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平日里会采集山中的药材,毕竟她虽然不死,但受伤还是会痛的。偶尔,她会用这些药材,或者狩猎到的皮毛,在稍微遮掩一下自己过于显眼的白发和红瞳后,去到一些极其偏僻、与外界联系甚少的村落,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村民们只当她是住在深山里、有些奇怪的孤女,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妹红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山林深处采集一些较为稀有的药材,打算囤积起来,或许下次去村落时能换到些好东西。她动作敏捷地在崎岖的山路间穿行,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

然而,就在她途经这处平时罕有人至的山谷时,却敏锐地听到了人类交谈的声音,以及金属器物偶尔碰撞的声响。这让她立刻警惕起来,悄无声息地隐匿了身形,悄悄靠近。

她看到了一行大约七八个人,穿着并非寻常村民的粗布麻衣,而是更加利落的劲装,身上带着刀剑、弓箭,甚至还有人拿着贴了符纸的禅杖。他们神情紧张又带着兴奋,正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山谷,口中还低声交谈着。

“……听说这附近有妖气出没,肯定藏着妖怪!”

“没错,源赖光大人和四天王能斩妖除魔,我们也不能落后!”

“要是能干掉一只妖怪,回去可就扬名立万了!”

“小心点,别阴沟里翻船……”

妹红躲在暗处,听着他们的对话,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嘲弄。原来是一伙跑来“退治妖怪”的人类。看来,外面似乎掀起了一股讨伐妖怪的热潮?是因为那个什么源赖光?

她看着那几个兴致勃勃、却又明显经验不足的凡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荒谬和……兴趣缺缺的感觉。与他们眼中的“妖怪”相比,自己这个真正的“不死怪物”,恐怕才是更值得“退治”的目标吧?

正当她准备悄悄离开,继续自己的采药之旅时,却听到那伙人中的一个突然指着她刚才过来的方向,惊呼道:“快看!那边草丛在动!有东西!”

其他人立刻紧张地举起武器,朝着那个方向围了过去。妹红皱了皱眉,那个方向……似乎是她之前路过时,发现的一只……小野兔?

果然,下一刻,一只受惊的野兔从草丛中窜出,飞快地逃向密林深处。

“是只兔子啊……” 有人松了口气。

“晦气!还以为发现妖怪了!”

“等等!”那个拿着符纸禅杖、像是头领模样的人却眼神锐利地看向了妹红藏身的大致方向,“刚才……我好像感觉到那边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微弱,但……不像活物,也不像普通的妖气……”

妹红心中一动,知道可能是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属于蓬莱人的特殊气息被对方感知到了。虽然很微弱,但这类专门从事“退治”的人,似乎有些特别的感应手段。

她并不想惹麻烦,尤其是现在这种“退治妖怪”成风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向后移动,准备彻底远离这群人。

然而,那个头领却不肯放弃,带着人朝着她藏身的方向搜索过来,口中还喊着:“那边的朋友,我们是京都来的退治师,若是山中精怪,速速现形,还可饶你不死!”

妹红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棵古树后,红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耐。她并不惧怕这些人类,以她的力量,解决他们轻而易举。但是,动手就意味着暴露,意味着麻烦。她讨厌麻烦。

最终,在那伙人即将发现她之前,她身形一晃,迅速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深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伙退治师搜索了半天,一无所获,只能悻悻离去,嘴里还嘟囔着“感觉错了?”之类的话。

妹红站在远处一棵大树的枝桠上,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之中,面无表情。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得不像活人的手掌,又摸了摸自己那头雪白的长发。

“退治妖怪……吗?” 她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种长久以来积累的、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迷茫与厌倦,再次涌上心头。活着,永恒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在这深山中,日复一日地采集草药,躲避凡人,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终结吗?

回想起刚刚那伙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一个念头突然如同野火般在妹红心中燃起。

既然人生如此无趣,既然这些凡人如此热衷于退治妖怪……那不如,自己也去“降伏妖怪”好了。

不是作为被退治的一方,而是作为……退治者。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戏谑,又似乎隐藏着一丝寻求“存在感”的渴望。她想知道,以这具不死之身,去与那些危害一方的真正妖物搏杀,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或许,在无尽的战斗中,她能找到一丝活着的实感,或者……寻找到一个能真正杀死她的存在?

“呵……似乎,也挺有意思的。”妹红喃喃自语,红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如同火焰般跃动光芒。她不再去看那些搜寻“物怪”的退治师,转身朝着山林更深处,那些真正可能有强大妖物盘踞的险地走去。

她的“退治妖怪”生涯,就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清晨,以一种近乎荒诞的缘由,悄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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