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戎”安全节点的虚拟会议空间并未随着《初步合作谅解备忘录》草案的达成而立即关闭。相反，在拉瑟·克洛诺的提议下，双方同意进行一次短暂但深入的“技术交流预热”——这既是展现诚意，也是进一步相互试探与评估。
圆桌对面，奥米加族的希莉娅女士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她的三对复眼闪烁着求知的光芒，柔韧的触须轻轻摆动，散发出平和而专注的精神波动。“景阳子道长，”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感，“您先前演示的‘生命元气’汇聚，其过程似乎并非简单的能量抽取与堆叠。我能感知到，在能量汇聚的核心，存在一种……微妙的‘指向性’与‘塑形意志’。这与我们奥米加族通过集体冥想、引导自然能量滋养‘圣树’的方式有本质区别。我们更偏向于‘共鸣’与‘引导’，而您的手法，似乎更强调‘掌控’与‘赋予形式’。能否请您阐述，这种‘意志’在能量运作中的作用原理？当然，仅限概念层面。”
问题很专业，直指修真体系中“神念”或“意念”驱动能量的核心特征。
景阳子端坐如山，道袍无风自动，周身气韵流转愈发自然圆融。他略一沉吟，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带有某种直抵人心的韵律：“希莉娅施主感知敏锐。我辈修士，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此‘神’，非唯精神思绪，乃一点先天灵光结合后天识见锤炼而成之‘神念’或‘元神’。驱动能量，施展术法，神念为帅，灵气为兵。所谓‘意志’，便是神念之聚焦与导向。”
他并未直接演示高深法门，而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点微芒亮起。这次并非汇聚外气，而是他自身一丝精纯真元透体而出，在指尖形成一颗米粒大小、稳定旋转的淡金色光点。
“此乃贫道自身一丝真元所化，性属平和。”景阳子解释道，“若仅是如此，它便只是无主之能量团。”话音未落，他眼神微凝，那淡金色光点骤然一变！先是拉伸，化作一根细若发丝的金线，接着金线首尾勾连，形成一个完美的正圆形光圈，随后光圈内部又衍生出复杂的对称几何花纹，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光点本身具有生命和智慧。
“此变化，非能量自发，乃贫道神念驱动，赋予其‘形’与‘序’。”景阳子指尖微动，那几何光圈又瞬间坍缩，重新化为光点，旋即光芒转为温润的乳白色，散发出宁静安详的气息，“神念亦可赋予能量不同之‘性’。方才为‘金性’锐利稳固，此刻为‘水性’柔和滋养。然变化之根本，仍在能量本身蕴含之可能性，神念如同匠人之手，发掘并塑造之。”
希莉娅的复眼睁到最大，触须微微颤抖，那是极度专注和激动的表现。“直接以意识干涉能量的微观结构……赋予其不同的‘属性倾向’……这需要对能量本质有极其深刻的理解，以及……强大的‘意识聚焦力’。”她喃喃道，“我们的灵能共鸣更多是‘放大’或‘引导’自然中已有的能量倾向，很难如此直接地‘创造’或‘转化’属性。这……这简直是能量操控艺术的另一个维度！请问，这种‘神念’的锻炼，是否与贵文明独特的‘修真’修炼体系直接相关？是否所有修真者都能做到？”
“修炼境界有别，感悟深浅不一。然修真之途，本就包含锤炼神魂、明心见性。神念随修为增长而自然强固，对能量之感悟与掌控亦随之精深。”景阳子回答得很有分寸，既说明了普遍性，又暗示了高阶修士的独特，“此道艰难，非一蹴而就，需持之以恒，感悟天地人大道。”
一直沉默记录和观察的机械体“逻辑节点七”此时传感阵列光芒稳定闪烁，发出平直的合成音：“记录到非标准意识波动与能量微粒的精确协同变化数据。变化响应延迟低于0.0001标准秒，协同效率极高。该操控模式在理论上具有更高能量利用效率和战术灵活性，但模型计算显示，其对操控者‘意识载体’的负荷及稳定性要求极高，存在未知风险。请求获取基础负荷参数模型以供安全评估。”
这机械体果然三句不离数据和模型。
景阳子微微一笑：“负荷确存，然我辈修士，肉身经脉、丹田紫府，皆经灵气淬炼，神念亦受道韵温养，与寻常生命体不可同日而语。具体参数涉及修行根本，恕难提供。然我可告知，适才演示所耗，不过心神微动，犹若常人呼吸。”
“逻辑节点七”的阵列光闪烁了几下，似乎在处理这个“犹若常人呼吸”的模糊比喻，最终发出一个近似“理解”的简短音节。
拉瑟·克洛诺适时打断了过于深入的技术探讨，将话题拉回合作正轨：“非常精彩的展示和阐述，景阳子道长。这让我们对修真体系的独特价值有了更直观的认识。那么，作为我们此次会谈的实质性成果之一，也是展现联盟的诚意……”
他操作了一下面前的界面，一个加密数据包被推送至会议空间的中枢。“按照约定，这是自由联盟向地球盟友开放的第一批‘基础情报库’访问密钥及部分高价值情报摘要。其中包括：一份最新的帝国边境军团驻防星图、一份帝国已知主要军事研究设施及重点监控的‘异常现象’观测点列表、一份关于帝国当前内部主要政治派系及潜在矛盾的评估报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严肃：“以及，作为特别附赠，也是我们认为对地球当前战略最具参考价值的情报——一份我们耗费巨大代价，多年搜集整理的《帝国重要奴隶营地及特种资源开采星球坐标（部分）及基础评估报告》。”
随着他的话语，一份标注着猩红色“极高价值\/极高风险”字样的文件摘要被投影在圆桌中央。上面列出数十个星域坐标，每个坐标后面跟着简短的标注：
【x-7β星系，第三行星（编号：苦役-44）】
· 主要奴役种族：克里克族（占比约65%）、其他混合种族。
· 主要产出：高纯度晶体矿（用于能量武器聚焦阵列）、稀有金属。
· 估算奴隶数量：800万-1200万。
· 防御等级：中等。常驻一支帝国边境巡逻分舰队（约15-20艘舰船），地面有自动化防御网络及三个团的帝国陆战队。
· 备注：克里克族内部存在零星有组织抵抗，联络方式已知。
【Z-12k星云，气态巨行星卫星集群（编号：血钻带）】
· 主要奴役种族：沃贡族（强适应力，耐高压）。
· 主要产出：超高压环境形成的特殊碳同位素（帝国高级装甲材料添加剂）。
· 估算奴隶数量：约300万（分散于数十个卫星基地）。
· 防御等级：中高。依托复杂星云环境，设有隐蔽感应阵列及快速反应舰队。
· 备注：环境恶劣，奴隶死亡率极高，抵抗活动近乎无。
【G-777星系，小行星带（编号：缄默坟场）】
· 主要奴役种族：智械遗民俘虏（部分）、其他“不合格”奴隶。
· 主要“产出”：逆向工程研究样本、生物\/机械“极限环境”测试数据。
· 估算“奴隶”数量：不详。
· 防御等级：极高。疑似直属帝国“幽能研究所”或内务部秘密警察。外围有强大的干扰场和隐形巡逻队。
· 备注：极度危险！疑似进行非人道禁忌实验。多次侦察尝试均失败或失踪。
……
一个个坐标，一行行冰冷的标注，背后是数以亿计生灵的苦难与血泪，更是帝国战争机器得以持续轰鸣的重要“燃料”和“零件”来源。
赵启航、景阳子、张文远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当如此具体、如此庞大的奴役体系以坐标列表的形式赤裸裸呈现在面前时，那种源自文明本能的震撼与愤怒依然强烈。
“这些……”赵启航的声音有些沙哑，“都是经过核实的情报？”
“绝大部分坐标和基础描述经过多方交叉验证，可靠性在90%以上。”拉瑟·克洛诺沉声道，“奴隶数量、防御等级等动态信息会有误差。这些营地星球，是帝国维持其庞大军事工业和高端技术研发的关键节点。摧毁或严重破坏其中任何一个，都能对帝国区域性的战争能力造成实质性打击，并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比如奴隶起义，或者迫使帝国调动兵力加强守备，从而减轻其他方向的压力。”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地球方面的三位代表：“当然，获取这些坐标，并不意味着联盟鼓励或要求地球立即采取行动。它们首先是情报，帮助你们更深入了解帝国的运作模式和弱点。至于如何利用这些情报……需要根据贵方自身的实力、战略目标和道德准则来权衡。我必须再次强调，攻击这些目标风险极高，极易招致帝国的疯狂报复。”
这既是提供利器，也是提醒风险。自由联盟的处事风格一如既往的务实而谨慎。
张文远博士扶了扶眼镜，快速浏览着摘要中的几个重点坐标，低声对赵启航说：“这些信息价值巨大。不仅揭示了帝国的经济命脉节点，其防御等级的评估也能让我们反向推导帝国不同区域军力配置的逻辑。那个‘缄默坟场’……如果真是帝国进行禁忌实验的基地，或许能解释为什么帝国会对某些‘异常’如此敏感和有兴趣。”
景阳子则双目微闭，似乎在以某种玄妙的方式感应着那些坐标信息背后所牵连的“因果”与“气机”。片刻后，他睁开眼，目中闪过一丝凛然：“煞气冲天，怨念纠葛。这些星域，死气与痛苦之念浓郁不散，已成大凶之地。其中数处……”他指向“缄默坟场”和另一个标注“灵能萃取场”的坐标，“隐隐有扭曲、混乱乃至……亵渎生命本源之恶力盘踞，凶险异常，非单纯军事防御可比。”
修真者的灵觉预警，为这些冷冰冰的坐标增添了一层玄学意义上的危险注解。
赵启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对拉瑟·克洛诺郑重说道：“感谢联盟分享如此重要的情报。地球方面会认真研究、评估这些信息。它们对我们制定长期战略、理解帝国本质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至于是否以及如何利用，正如您所说，我们将基于自身情况审慎决策。”
“很好。”拉瑟点了点头，“密钥和完整情报库已经传送至你们指定的安全接收端。请注意，访问有时间和次数限制，并且会受到监控，以防止信息大规模泄露。我们期待在未来与地球进行更深入、更广泛的情报合作。另外……”
他稍微停顿，似乎在考虑措辞：“关于这些奴隶营地……联盟内部一直存在争论。一部分激进派系主张不惜代价攻击、解放奴隶，既打击帝国，也彰显反抗道义。另一部分务实派则认为，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贸然攻击只会造成奴隶更大伤亡，且暴露联盟力量。我们希望了解，地球文明……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当然，这并非正式询问，只是我个人的好奇。”
这个问题很微妙，触及了不同文明的根本价值观和战略哲学。
赵启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张文远和景阳子。张文远博士沉吟道：“从星际政治和现实利益角度，攻击高价值战略目标符合削弱敌人的逻辑。但必须精确计算成本、收益与风险，尤其是对奴隶可能造成的附带伤害。道德感召力是长期软实力，但生存是眼前第一要务。”
景阳子则缓声道：“我辈修行，讲求道法自然，亦重慈悲济世。见众生苦，心难自安。然雷霆手段，需有菩萨心肠，更需有擎天之能。力不及而强为，非慈悲，乃鲁莽，徒增杀孽。或可……谋定而后动，时机至，则一击必中，解民倒悬；时机未至，则广积粮，缓称王，暗蓄锋芒。”
两人的观点，一个偏重现实权衡，一个偏重道义与时机，结合起来，恰恰反映了地球文明目前复杂而矛盾的心态——有同情，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基于残酷现实的冷静评估。
赵启航综合了同伴的意见，对拉瑟说道：“地球文明谴责一切形式的奴役与暴行。这些营地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与文明的亵渎。从情感和道义上，我们希望看到它们被终结。但从现实战略角度，我们会极其慎重地评估任何相关行动。目前，我们会将这些情报首先用于加深对帝国的了解，并评估其防御体系的弱点。或许……未来当我们拥有足够的力量和把握时，会选择其中防御相对薄弱、奴隶起义条件相对成熟的目标，进行精准的、以解放和破坏为主要目的的行动，而不是无差别的攻击。”
这个回答既表明了立场，又充满了审慎，没有轻易许诺，也没有完全回避责任。
拉瑟·克洛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理性的态度。这与联盟内部务实派的主流观点接近。看来我们在很多根本问题上，有着相似的思考方式。这很好，这有助于我们建立更持久的信任。”
他看了一眼时间：“那么，本次会谈预定时间即将结束。‘卡戎’安全节点的维持消耗很大。我们双方的技术团队会继续对接，完成《初步合作谅解备忘录》的最终文本签署和情报库访问的具体技术设置。期待我们下一次交流。”
“期待下次交流。”赵启航代表地球方面回应。
光影开始淡化，虚拟会议空间逐渐消散。在彻底断开连接前，希莉娅女士的声音单独传向景阳子：“道长，您对能量的理解令人着迷。期待日后能有机会深入探讨‘意志’与‘自然’的边界。愿生命之光永存。”
景阳子微微颔首，传回一道平和的意念：“道法自然，亦在其中。同愿。”
连接彻底断开。
“商路号”的屏蔽舱室内，赵启航三人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次信息量巨大的会谈成果。
“伏羲，”赵启航率先开口，“立即对接收到的所有情报，尤其是那份奴隶营地坐标清单，进行最高等级加密归档。启动初步分析，标记出距离太阳系相对较近、防御等级评估为‘低’或‘中低’、且奴役种族存在已知反抗组织的目标。同时，将《初步合作谅解备忘录》草案及会谈详细纪要，发送回地球总部。”
“指令已接收并执行。分析任务已加入优先队列。”伏羲的回应立刻响起。
张文远博士长吁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自由联盟……比预想的还要务实，甚至有些冷酷。但他们提供的情报确实硬核。这些奴隶营地的坐标，是烫手的山芋，也是潜在的机会。”
“怨念深重，因果纠缠。”景阳子望向虚空，仿佛还能看到那些猩红坐标散发的不祥气息，“我等既知此事，便已沾因果。如何行事，关乎道心，亦关乎地球文明未来之气运。需慎之又慎。”
赵启航走到舱室观察窗前，外面是永恒黑暗的太空，点缀着陌生的星辰。那些遥远的星光下，此刻正有无数的生命在帝国的皮鞭与镣铐下呻吟、死去。而地球，这个刚刚在星海中露出头角、自身尚且艰难求存的文明，又该以何种姿态，面对这淋漓的鲜血与无尽的黑暗？
“先把情报送回去，让总部和元初门的前辈们共同研究吧。”赵启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安全返回太阳系。然后……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有些选择，需要整个文明来做出。”
他按下了通讯键：“‘隐锋号’，这里是‘商路号’。准备启动超空间引擎，设定返回太阳系的预设跳跃航线。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带着与第一个星际盟友达成的协议，带着宝贵的数据库，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染血的星图。前方的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的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