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虚拟空间中，圆形金属桌两侧的光影凝实如真人。赵启航清晰地感受到对面三位自由联盟代表在听到“一剑斩断星际舰队旗舰”这个信息后，气息发生的微妙变化。
拉瑟·冯·克洛诺那严肃刻板的脸上，锐利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奥米加族的希莉娅女士，三对复眼同时收缩，触须不由自主地蜷曲起来，那是她种族在感受到巨大能量威胁或惊喜时的本能反应；就连一直保持绝对冷静的机械体“逻辑节点七”，其传感阵列的光芒也变得急促而不规律，显然在进行超负荷计算。
沉默持续了大约五秒——在如此重要的会谈中，这已经是相当长的间隙。
最终，是拉瑟·冯·克洛诺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但语速却略微加快：“赵启航总指挥，景阳子道长。如果……如果这个信息被验证属实，那么贵文明的存在，对于我们自由联盟而言，将具有远超‘潜在盟友’的意义。那意味着……一种全新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请理解，联盟在漫长的抗争岁月中，见证过太多夸大其词的宣传、精心设计的骗局，甚至是帝国故意抛出的诱饵。希望越大，失望和代价也越大。因此，我们坚持验证。您提出的提供能量残留频谱特征以供比对，是一个合理且专业的提议。联盟拥有迄今为止收集到的、最详尽的帝国各型号舰船损伤数据库，包括许多罕见的‘异常损伤’记录。”
希莉娅女士的触须轻轻舒展，发出一种温和的、带着精神共鸣频率的声音：“我能感知到景阳子道长刚才演示的能量中，蕴含着一种……独特的‘意志印记’。它与我们奥米加族调谐自然能量时融入的‘生命祈愿’有本质不同，更加锐利、更加具有‘自我界定’的锋芒。如果那种斩断旗舰的攻击，蕴含的是这种性质能量的极端升华……那么其破坏力确实可能超越常规能量武器的理解范畴。我愿意以个人感知能力，协助验证贵方提供的频谱特征。”
“逻辑节点七”的传感阵列恢复规律闪烁：“已建立与联盟中央数据库的临时安全链接。可进行实时比对分析。请求获取贵方提供的能量残留频谱特征样本，需包含时间戳、空间坐标背景噪声滤除参数、及至少三种不同能量波段的衰减曲线。”
对方的反应在预料之中——极度重视，但必须以最严谨的方式验证。这反而让赵启航心中更有底：说明自由联盟是真正务实的组织，不会被轻易蒙蔽，但一旦确认价值，也会认真对待。
“样本已准备好。”赵启航示意，“伏羲”通过加密信道，将一个数据包发送至虚拟会议空间的中转节点。数据包内包含了王也当年在太阳系边缘，以“裂虚剑意”重创帝国先遣舰队旗舰时，被地球监测网捕捉到的、经过多重脱敏处理的能量辐射余波频谱。其中刻意模糊了具体时间，隐藏了精确坐标，但保留了那一道剑意中最具特征性的几种能量纠缠态和法则涟漪波动——这些是《无上天元心法》催动至高剑术时独有的“指纹”，极难伪造，且与常规科技武器的能量释放模式截然不同。
数据包被“逻辑节点七”接收，瞬间，它的传感阵列光芒大盛，显然开始了高速运算。同时，希莉娅女士闭上所有复眼，触须微微颤动，似乎在以她独特的精神感应力，“触摸”着那些频谱数据中蕴含的抽象能量意象。
拉瑟·冯·克洛诺则调出了一个半透明的操作界面，似乎在查阅联盟数据库中的相关记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虚拟空间中一片寂静，只有“逻辑节点七”阵列光芒流动的细微嗡鸣。
大约三分钟后。
“逻辑节点七”率先发出平板的合成音：“比对完成。目标频谱特征与数据库记录编号INcIdENt-4471-δ‘边境哨站Gamma-7异常损失事件’中，旗舰‘坚毅号’主结构断裂处残留的未知高能腐蚀性能量频谱，匹配度达87.3%。与数据库记录编号INcIdENt-2298-k‘第九巡弋舰队遭遇不明空间现象’中，三艘护卫舰瞬间解体残留的异常空间剪切波动谱，匹配度达79.1%。与另外十七项标注为‘原因不明’‘疑似新型试验武器’的帝国舰船损伤记录，存在不同程度的特征相似性。结论：该频谱特征真实，且与帝国舰船遭受的多种非常规损伤高度相关。其能量性质无法归类于已知任何文明的公开武器系统。”
几乎同时，希莉娅女士睁开了复眼，眼中流转着奇异的光彩：“我‘看’到了……那频谱中残留的意象。是一道极致的‘线’，贯穿万物，分割虚实，带着一种……漠然又精准的‘断’之意志。这不是爆炸，不是燃烧，是更本质的‘分离’。确实……非常强大，且独特。与我感知过的任何灵能攻击或能量武器都不同。”
拉瑟·冯·克洛诺关闭了他的操作界面，缓缓抬起头，看向赵启航三人。他脸上那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松动，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狂喜、以及更深层忧虑的复杂神情。
“验证……基本通过。”拉瑟的声音有些干涩，“虽然匹配度并非100%，但考虑到战场环境干扰、信息衰减、以及帝国可能的事后伪装，87.3%的匹配度已经足够说明问题。特别是，‘坚毅号’是帝国‘不屈级’战列巡洋舰，标准配置的旗舰之一。它的损失在帝国边境报告中语焉不详，只说是‘遭遇未知空间灾害’。现在……谜底揭晓了部分。”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金属桌面上，这是一个更加专注和开放的姿态：“赵启航总指挥，景阳子道长，张文远博士。我，拉瑟·冯·克洛诺，以自由联盟抗争议会外交委员会第三接触事务处次级干事的身份，并基于此次验证结果，正式修正我方对‘湛蓝摇篮’文明——地球文明——的初步评估。你们不再仅仅是‘遭受帝国威胁的潜在盟友’，而是……拥有独特力量体系、并已实际对帝国造成可观损伤的‘珍贵反抗火种’。”
“我代表自由联盟，对地球文明的出现，表示最诚挚的欢迎。”拉瑟的语气变得郑重，“在帝国黑暗统治蔓延的星海中，每一颗敢于反抗并确实能伤到它的火星，都值得我们珍视和保护。”
欢迎是热情的，态度是肯定的。但接下来拉瑟的话，立刻将这种“热情”拉回到了现实而谨慎的轨道上。
“然而，”拉瑟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务实，“请允许我坦率地说明自由联盟目前的状况，以免贵方产生不切实际的期望。我们‘欢迎’并‘重视’地球，但我们的‘能力’有限。”
他调出一幅简化的星图，上面用天蓝色标注着自由联盟控制或活跃的区域。这些区域与帝国暗金色的庞大疆域相比，就像散落在巨兽身上的几十块癣疥，支离破碎，互不相连。
“如你们所见，自由联盟并非一个统一的政体或军事集团。我们是超过六十个不同文明、不同种族，在帝国毁灭性威胁下被迫组成的生存同盟。我们的核心机构‘抗争议会’更像一个协调平台，而非命令中枢。每个成员文明保有高度自治权，包括自己的军队、资源和决策体系。”
“联盟能调动的‘共同资源’非常有限。”拉瑟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主要由各成员文明按比例贡献的‘互助基金’维持，用于最危急时的相互支援、情报网络运营、以及外交活动。我们没有统一的、强大的联合舰队。各文明的主力需要保卫自己的家园星域，难以长期抽调。”
“因此，”他直视赵启航，坦诚得近乎残酷，“自由联盟目前无法向地球提供任何直接的、成规模的军事援助。我们无法派遣舰队跨越帝国控制区前往太阳系协防，也无法提供大批量的战舰、重型武器或现成军队。这不是意愿问题，是能力问题。任何试图这样做的举动，都会立刻暴露贵方坐标，并招致帝国主力的全力打击——那对贵我双方都将是灾难。”
赵启航平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神色。这完全在他和地球总部的预料之中。如果自由联盟真有能力组织远征军支援遥远星域的地球，他们也不会被帝国压制得如此被动了。
“我们理解联盟的处境。”赵启航同样坦诚地回应，“地球寻求联系，并非奢望立即获得大军支援。我们清醒地认识到，对抗帝国，最终要靠自身力量的发展与团结。”
“很好，看来我们有共同的认知基础。”拉瑟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对方并非空想家，“那么，在直接军事援助之外，自由联盟能提供的，主要是以下几方面支持——”
他竖起手指：“第一，也是最重要的：情报支持。联盟数百年的抗争，积累了关于帝国军事、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最详尽、最深入的情报网络。我们可以与地球共享非核心的、经过筛选的帝国情报。包括但不限于：帝国边境舰队常规调动规律、重要军事基地与工业星球坐标、已知的帝国军事科技弱点分析、帝国统治下各奴隶种族反抗组织联络方式、以及帝国高层政治动向的宏观分析。”
“第二，战略牵制。这是联盟存在本身就在做的事。我们在帝国漫长的边境线和广袤的疆域内，持续发动游击战、破袭战、煽动起义。虽然无法取得决定性胜利，但像无数牛虻，持续叮咬这头巨兽，让它失血、烦躁、不得不分散大量兵力用于维稳和内卫。我们的持续活动，本身就是对太阳系方向最好的战略掩护。我们可以承诺，在关键时期，加大在某些战略方向的袭扰力度，以牵制帝国可能调往太阳系的兵力。”
“第三，有限的物资与技术渠道。通过联盟的隐秘贸易网络和某些中立城邦的关系，我们可以协助地球获取一些帝国严格封锁的稀有材料、特殊元件，或某些非核心但实用的技术蓝图。当然，这需要地球提供相应的等价交换物——可以是你们独特的资源，也可以是经过脱敏的、不涉及核心的修真基础理论或应用技术。”
“第四，外交声援与合法性背书。一旦地球与帝国的冲突公开化、扩大化，自由联盟可以在星际社会中，为地球发声，揭露帝国暴行，争取道义支持，这有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拉瑟说完，静静等待地球方面的反应。
赵启航与景阳子、张文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张文远博士微微点头，低声道：“很实际，也很务实。情报和战略牵制是目前对我们最有价值的。物资渠道次之，外交声援是长远铺垫。”
景阳子则传音入密给赵启航：“此人言辞恳切，灵韵平稳中带着坚定，未感应到欺瞒恶意。其所言困境，当为实情。”
赵启航心中有数，开口道：“感谢拉瑟干事的坦诚。地球方面认为，自由联盟提出的四项支持，非常切实且有价值，尤其是情报共享与战略牵制。这正切中我们当前最迫切的需求——我们需要时间，需要了解敌人，需要帝国被其他事务牵扯精力。”
他稍微调整坐姿，展现出更积极的合作姿态：“作为回应，地球方面愿意在以下层面与自由联盟展开合作——”
“一，情报互换。我们愿意提供我们与帝国Gamma-7哨站及后续追兵交战的详细战术数据、敌方装备性能评估、以及我们通过特殊渠道获得的部分帝国情报碎片。同时，我们希望建立定期、加密的情报交换机制。”
“二，技术交流。在确保各自核心机密安全的前提下，我们可以就某些特定领域展开合作研究。例如，能量护盾技术、材料科学、以及……针对帝国灵能者或特殊兵种的应对策略。修真体系在某些能量感知和微观操控方面的原理，或许能提供新的思路。”
“三，战略协调。我们可以共享对帝国战略意图的分析，协调彼此的行动节奏。例如，当联盟计划发动较大规模袭扰时，可提前告知，地球方面可相应调整防御姿态或进行配合性的牵制行动。”
“四，人道与道义支持。地球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向自由联盟控制区或起义区提供有限的人道主义物资援助如医疗用品、基础生存物资，并谴责帝国的一切暴行。”
赵启航的回应同样条理清晰，有给予，有保留，既展现了合作诚意，也守住了底线。
拉瑟认真地记录着，不时点头。希莉娅女士则一直将部分注意力放在景阳子身上，似乎在持续感知着这位修真代表在谈判中的情绪与能量波动，以辅助判断地球方面的真实意图。
“很全面的回应。”拉瑟停下记录，“我认为，我们双方已经找到了坚实的合作基础。基于此，我提议，我们首先签署一份《初步合作谅解备忘录》。这份备忘录不具严格军事同盟性质，但将正式确立双方的情报共享机制、技术交流框架、及战略对话渠道。具体条款可以稍后由专家团细化。作为诚意展现，联盟可以立即向地球开放一部分‘基础情报库’的访问权限，里面包含帝国边境军事部署概览、已知的帝国研究设施列表、以及帝国社会矛盾分析报告等。”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有了这些基础情报，地球对帝国的认知将不再是雾里看花，防御和科研都能更有针对性。
“地球方面同意签署《初步合作谅解备忘录》。”赵启航郑重道，“并感谢联盟的诚意。我们也会尽快整理首批可供交换的情报资料。”
“那么，合作愉快。”拉瑟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算明显、但真实的笑意，“另外，我个人建议……景阳子道长，如果您不介意，希莉娅顾问对您的能量体系非常感兴趣，或许在正式协议签署后，你们可以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小范围的能量感知交流？仅限于原理探讨，不涉及具体修炼法门。这或许能为我们双方的技术合作打开一扇新窗户。”
景阳子看向赵启航，见赵启航微微颔首，便淡然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能量之道，浩瀚无垠，互相印证，或有裨益。”
希莉娅女士的触须愉快地摆动起来，复眼中满是期待。
会谈进入了细节磋商阶段，气氛明显融洽了许多。虽然自由联盟无法提供直接的军事庇护，但这种立足于现实的、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反而更稳固，更符合两个在夹缝中求生存文明的根本利益。
热情，但谨慎。欢迎，但量力而行。
在这黑暗的星海中，两簇微弱的火苗，终于找到了彼此，虽不能立刻融合成冲天烈焰，却可以互相照亮，互相温暖，告诉彼此：你并非独自在战斗。
而远在太阳系的地球总部，在收到赵启航发回的会谈详细记录及《初步合作谅解备忘录》草案时，周振华上将只说了两个字：“稳了。”
既获得了宝贵的情报支持和战略喘息空间，又没有过早地绑上自由联盟的战车、承担超出自身能力的义务。这一步棋，走得扎实而漂亮。
王也道君闭关前所说的“遁去的一”，似乎在缓缓展现其轮廓。地球文明在银河棋盘上的第一枚活子，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