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昆仑山腹地深处，经过强化的“启明”战略指挥中心。
巨大的环形会议室里，全息投影将室内的空间延伸至宇宙尺度。中央悬浮着那份标注着猩红坐标的星图——《帝国重要奴隶营地及特种资源开采星球坐标及基础评估报告》。每一个光点都在缓缓脉动，仿佛一颗颗滴血的心脏，无声地诉说着亿万生灵的苦难。
长桌周围，气氛凝重得几乎要凝结出水滴。地球联盟最高决策层——军事委员会核心成员、元初门长老代表、科学院及社会科学院的首席学者、以及紧急召回的“织网者”舰队指挥官赵启航——齐聚一堂。远程接入的还有远在太阳系各防御节点的将领、蜀山剑宗掌门虚影、以及星灵共同体联络员萨伦的灵辉体。
会议已经持续了三个标准时。激烈的辩论如同无形的风暴，在会议室里冲撞、回旋。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军事委员会下属特种作战局局长，雷厉，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陆军上将，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全息影像微微荡漾。“看看这些数据！克里克族苦役-44营地，年产高纯度晶体矿占帝国东部星区年消耗量的百分之十五！Z-12k血钻带，是帝国‘黑曜石’级战舰装甲的关键添加剂唯一已知产地！打掉它们，就等于直接掐断帝国区域战争机器的血管！更不用说解放奴隶本身带来的道义胜利和对帝国统治根基的震撼！”
他调出几段模糊但触目惊心的影像——那是自由联盟情报人员冒死拍摄的片段：骨瘦如柴的不同种族奴隶在鞭挞下机械地劳作；巨大的矿坑中，尸体如同垃圾般被自动机械抛入熔炉；密闭的实验舱内，扭曲的肉体在能量场中尖叫融化……虽然经过处理，那绝望与痛苦的气息依然透过屏幕传来。
“每一分钟，都有生命在这样的地狱里消逝！我们手握坐标，拥有‘织网者’舰队带回来的最新隐匿与跃迁技术，还有景阳子道长等修真前辈的辅助，完全有能力组织精干力量，对防御薄弱的目标发动闪电突袭！”雷厉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和某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这不是冒险，这是责任！是我们作为拥有力量的文明，对暴政必须做出的回应！王也道君当年为何修道？不正是见不得人间苦难吗？！如今苦难遍布星河，吾等岂能坐视？！”
他的话语充满了感染力，让在场不少军方代表和年轻官员热血上涌，纷纷点头。
“雷将军，请冷静。”安全总局局长，一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女性，林寒，用平静但不容置疑的声音开口，“您的勇气和道义感令人钦佩。但战争不是热血演讲，文明存续更不能寄托于一时义愤。”
她轻轻一点，星图放大，聚焦在几个标红的营地上方，浮现出复杂的动态数据链和推演模型。“让我们用数据说话。以苦役-44为例，防御等级‘中等’。常驻一支帝国边境巡逻分舰队，15-20艘舰船。听起来不多，对吗？但请注意，‘中等’是自由联盟根据他们自身游击战经验评估的。对我们而言，要确保突袭成功并安全撤离，需要投入多少力量？至少需要两艘具备强隐形和火力的新型突击舰，一支五十人以上的精锐特战小队，还需要预设至少三条撤离路线和接应点。”
“这还只是军事层面。”林寒继续道，声音冰冷如手术刀，“行动一旦开始，暴露风险呈指数级上升。帝国不是傻瓜，他们的情报网络和异常事件响应机制远超我们想象。千星之城的遭遇已经证明，我们引起了注意。一次成功的突袭，或许能暂时瘫痪一个营地，但必然惊动帝国。他们会调查，会溯源，会加强所有类似目标的防御，更会加大对‘异常反抗势力’——也就是我们——的搜捕和打击力度。届时，太阳系将暴露在更大的风险之下。我们赌上的，是整个地球文明的安危。”
她调出另一份分析报告：“根据‘伏羲’的模拟推演，对单一‘中等’防御营地发动突袭，引发帝国将太阳系威胁评估等级上调一档的概率为68%；引发帝国向本星区增派一支以上主力侦查分舰队的概率为45%；导致帝国‘幽能研究所’或内务部秘密警察介入调查的概率为32%。而如果我们攻击的是‘血钻带’或‘缄默坟场’这类高价值或高敏感目标，上述概率将全部超过80%！请问雷将军，您准备好承担这样的后果了吗？您能保证，我们的行动不会导致帝国将原本用于镇压自由联盟或对峙机械教廷的部分力量，提前转向我们，从而让太阳系提前迎来灭顶之灾吗？”
一连串冰冷的数据和概率，像一盆冰水浇在不少人心头。会议室里响起低声的议论。
“可是，难道就因为害怕报复，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同胞在奴役中死去吗？自由联盟共享这些情报，难道只是让我们看看而已？”一位年轻的社会科学院代表忍不住发言，他脸上带着理想主义者的激动，“道义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我们能成功解放哪怕一个营地，将帝国暴行公之于星际社会，对帝国声誉和国际孤立将是沉重打击！这能鼓舞所有被压迫者，也能为我们赢得更多潜在盟友的尊重和支持！这不仅是军事行动，更是政治和外交上的绝佳机会！”
“幼稚！”一位老成持重的科学院院士，陈老，忍不住斥道，“星际社会的‘道义’？年轻人，你太天真了。星灵共同体恪守中立，其他高等文明大多明哲保身。帝国用鲜血和恐惧统治了数千年，它的‘声誉’早就和残暴绑定，它怕过孤立吗？解放一个营地，然后呢？那些被解放的奴隶如何安置？他们大多是外星种族，生理结构、文化背景与我们截然不同，如何融入地球社会？带回来是负担，留在原地会被帝国报复性屠杀！你所谓的‘道义胜利’，很可能换来的是数十万、上百万被解放者的瞬间死亡！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道义？！”
陈老的话尖锐而现实，让那位年轻代表脸色涨红，一时语塞。
一直沉默倾听的蜀山剑宗掌门虚影，此时微微一动，一道清冽的剑意扫过全场，让有些燥热的空气为之一清。虚影发出平和却带着金石之音的话语：“我蜀山修士，持剑卫道，斩妖除魔，从不畏艰险。然剑锋所指，需明辨是非，权衡轻重。此间事，非一剑可决。关乎亿万生灵，关乎文明气运。贫道以为，景阳子道友先前所言‘谋定而后动’甚为妥帖。力有不逮而强施雷霆，非慈悲，乃妄动杀劫。”
修真界的代表，元初门的一位白发长老，天玄子，缓缓捋须，开口道：“掌门道友所言极是。我修真之人，感悟天地因果。这些奴隶营地，怨气冲天，业力纠缠。贸然介入，必沾染极大因果。若行事不当，救不得人，反添杀孽，于道心有损，于文明气运更为不祥。然，见死不救，坐视业力滋生，同样非正道所为。此两难之局，需以大智慧化解。或可……先积善因，广结善缘。”
“天玄子长老的意思是？”周振华上将看向他。
“老朽听闻，自由联盟提及，某些营地内存在有组织的抵抗。”天玄子慢条斯理地说，“或许，我们暂不直接发动军事攻击，而是通过隐秘渠道，向这些抵抗组织提供非致命性的援助——加密通讯设备、简易医疗物资、伪装技术、甚至是基础的自我防卫知识。帮助他们更好地存活、组织、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内部起义与外部策应结合，或可事半功倍，减少我方直接暴露的风险，亦能真正帮助到那些受苦的灵魂，种下善因。”
这个提议让不少人眼睛一亮。这是一种更迂回、更隐蔽、似乎也更“安全”的介入方式。
但雷厉立刻反驳：“长老想法是好的，但太慢了！等那些抵抗组织成长起来？帝国的高压统治下，他们可能明天就被彻底清洗！而且提供援助同样有暴露风险！依我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的，狠的！挑一个防御最薄弱、产出又关键、奴隶种族反抗意识最强的营地，以雷霆万钧之势打掉，抢了资源，毁了设施，能带走的奴隶尽量带走，带不走的……分发武器，鼓励他们就地游击！让帝国焦头烂额！这样才能最大程度打击帝国，彰显我们的存在和决心！”
“然后迎接帝国的疯狂报复？把战火提前引到太阳系？”林寒针锋相对，“雷将军，您这是赌徒心态，拿整个文明做赌注！”
“苟且偷生就能赢得未来吗？等到帝国解决了其他麻烦，全力对付我们的时候，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雷厉毫不退让。
“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更快地发展！”
“发展速度能快过帝国调集兵力的速度吗？被动挨打从来打不赢战争！”
“主动挑衅强敌就是取胜之道？！”
“……”
辩论再次陷入僵局，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主张攻击的，强调道义责任、战略价值和主动破局的必要性；主张谨慎的，则着眼于生存现实、风险控制和长远发展。理想与现实，勇气与理智，道德与生存，在这里激烈碰撞。
赵启航一直没有说话，他默默记录着双方的论点，眉头紧锁。作为情报的直接获取者和前线指挥官，他更能体会这种两难。那些坐标不是冰冷的符号，背后是真实流淌的血泪。但“隐锋号”在千星之城坟场死里逃生的经历也历历在目，帝国的威胁绝非虚言。
张文远博士的远程投影此时轻咳一声，吸引了部分注意。“诸位，争论是否行动的前提，是我们是否拥有清晰的行动目标和评估标准。我们攻击奴隶营地的根本目的是什么？是单纯为了削弱帝国？是为了解救奴隶？是为了彰显道义？还是为了获取资源？不同的目的，意味着不同的目标选择、行动方案和风险评估标准。我们现在的问题是，目的混杂，所以讨论难以聚焦。”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周振华上将环视全场，沉声开口：“张博士说的对。我们需要明确核心诉求。王也道君闭关前，将文明守护之责交予我等。我们的首要目标，永远是地球文明的生存与延续。在此前提下，任何外部行动，都必须服务于这个核心目标：要么直接增强我们的生存能力，要么间接改善我们的生存环境。同时，必须将风险控制在可承受范围内。”
他顿了顿，看向星图上那些猩红的光点：“攻击奴隶营地，能否直接增强我们生存能力？可能，通过获取稀有资源。但风险极高，且资源运输和利用也是难题。能否间接改善生存环境？有可能，通过打击帝国经济节点、鼓舞反抗士气、提升我文明声望。但同样伴随巨大风险，尤其是暴露和报复风险。”
“所以，关键就在于风险与收益的权衡，以及我们如何定义‘可承受风险’。”周振华总结道，“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做出的决定。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情报，更精准的推演，以及……或许需要聆听一下，那些可能被我们行动所直接影响的声音——那些奴隶营地里的抵抗组织，他们自己，是如何想的？他们希望外部力量做什么？是轰轰烈烈的解放，还是润物无声的支持？”
会议室内陷入了沉思。周振华的话将讨论推向了一个更深的层面。
就在这时，一直作为观察员的星灵联络员萨伦，其灵辉体微微波动，发出空灵而平和的精神讯息：“尊敬的地球文明决策者们。作为观察者，我们无意干涉你们的内政与抉择。仅基于漫长的文明观察经验，提供一点参考：宇宙中，纯粹基于愤怒或怜悯的决策，往往带来意想不到的漩涡；而纯粹基于恐惧或自保的算计，也可能让灵魂的光芒黯淡。平衡之道，在于认清自身力量的边界，明了行动的真正目的，并愿意承担随之而来的一切‘涟漪’。每一个坐标背后，是生命，也是因果的节点。如何触动这些节点，将决定涟漪扩散的方向与强度。”
萨伦的话充满哲思，没有给出答案，却让众人更加意识到这个选择的沉重。
会议暂时休会，让大家冷静思考。但分歧显然巨大，短时间内难以达成共识。
最终，周振华上将做出了临时决定：“将此事列为最高优先级议题。成立专项评估小组，由军事委员会、安全总局、科学院、社会科学院、元初门、蜀山剑宗共同派人组成。任务：一，利用自由联盟情报库和‘伏羲’算力，对清单上的目标进行深度分析，量化评估攻击每个目标的军事可行性、预期收益、及潜在风险。二，尝试通过自由联盟渠道，与苦役-44等营地的已知抵抗组织取得间接联系，了解他们的处境、诉求和对外部援助的看法。三，将此次辩论的所有观点和资料整理成册，准备……呈报给王也道君。”
最后一句，让所有人精神一振。是啊，如此关乎文明气运和亿万生灵的重大抉择，或许最终，需要那位正在冲击飞仙之境、已是地球实质上的守护神与最高决策者的存在，来做出最后的定夺。
道德困境的波涛，在人类文明的殿堂里汹涌激荡，最终，似乎要流向那座云雾缭绕的昆仑之巅，去叩问那位已近乎“仙”的修道者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