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星空间滑行，舱内安静得能听见空气循环系统的低鸣。
陈浩还靠在座椅上，嘴里哼着那首跑调的歌，手指跟着节奏敲膝盖。他刚想伸手去够控制台边的水壶，手一抬，整个人突然飘了起来。
“哎？”
他愣住，脚离地半尺，背轻轻撞上顶棚。水壶也飞了，在空中打转，盖子松开，几滴水珠冒出来，悬在半空像小球。
苏珊睁眼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她没动，只是盯着那些水珠看了两秒，然后抬头看陈浩卡在角落的样子。
“你成仙了？”她说。
“不是……是船出问题了吧。”陈浩扭身想抓扶手，结果用力过猛，整个人翻了个面朝下，“娜娜！重力呢？”
娜娜站在控制台前，手指已经点进屏幕。
“正常。”她说，“我们目前处于自由漂浮模式，重力模拟系统将在十分钟内逐步启动。这是标准航行流程。”
“那你早说啊！”陈浩一把抓住座椅靠背，把自己拽下来，屁股还没坐稳又弹起一点，“这比考试时睡着还难受。”
卡尔从工具箱里抽出一根固定带，熟练地绑在腰上，另一头扣进地板卡槽。他顺手把旁边的颈枕递给苏珊。
“夹脖子后面。”他说。
苏珊接过，轻轻按了按后颈，慢慢调整坐姿。她低头看了眼腹部，呼吸放慢，等身体适应那种轻飘的感觉。
“还好不晕。”她说，“就是像泡在水里走路。”
“第一次都这样。”卡尔说，“等人工重力开了就好了。”
娜娜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打开是几枚磁吸贴片。
“贴手腕或脚踝。”她说，“可以辅助定位，防止乱飘。特别是进食和操作设备时。”
陈浩接过一片，往手腕上一拍，立马伸腿去蹬地板，结果用力太狠，直接撞向天花板。
“我忘了头顶有灯。”他缩着脖子落回座位。
苏珊笑了一声，把贴片贴在脚踝上试了试，轻轻一推，人就滑过去半米，稳稳停住。
“还挺好玩。”她说。
“好玩？”陈浩瞪眼，“我现在连喝水都要用吸管，上厕所怎么解决？别告诉我以后都穿尿不湿。”
“有吸附式便携装置。”娜娜说，“已存放在卫生间第三格柜内，使用说明在门后。”
“……我不想听。”陈浩捂耳朵，“你能不能别说这么细。”
“你需要了解。”娜娜看着他，“否则你会在错误的时间打开错误的柜子。”
“我宁可憋着。”
卡尔已经把所有松动物品收好，工具箱锁死，水壶盖拧紧，就连那支飞过的笔也被他捞回来插进笔筒。
他转身看见陈浩还在和安全带较劲，试了三次都没能把卡扣对准。
“你换边坐。”卡尔说。
“为啥？”
“你左边那个卡槽坏了，上次焊接溅到金属渣，卡不住。”
“你怎么知道？”
“我修的。”
陈浩挪到右边，终于系上。他长出一口气，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外面的星空渐渐清晰起来。
没有云，没有光污染，也没有大气折射。星星不像在地球上那样眨眼，而是稳定地亮着，密密麻麻铺满视野。
苏珊慢慢飘到舷窗边，一只手扶着边缘，脸贴近玻璃。
远处一颗行星带着淡金色环带，缓缓转动。更远的地方，一团模糊的光晕横贯天际，像是被风吹散的颜料。
“那是星云？”她问。
娜娜站到她旁边，“m-31区域的尘埃云带，距离我们约四万光年。当前可见部分为氢氦混合物发光现象。”
“哦。”苏珊点点头，“挺好看的。”
“我命名它叫营养膏之星。”陈浩凑过来，指着其中一颗特别亮的，“你看它闪得跟食堂灯一样，每次快没电就忽明忽暗。”
“那颗是脉冲星。”娜娜说，“每1.3秒自转一圈，释放电磁波。”
“那就叫‘加班之星’。”陈浩说，“跟老板一样不知疲倦。”
卡尔也走过来，站在另一侧。他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那颗越来越小的蓝色星球。
它已经缩成一个点，混在众多星光里，若不仔细找，根本分不出来。
“就这么走了。”他说。
“总不能一直蹲那儿吃土。”陈浩说，“再说了，基地都断电了，回去也没网。”
“我不是说基地。”卡尔低声说。
陈浩安静了一下，“我知道。”
娜娜调出外部摄像头画面，切换到船尾视角。那颗星球在镜头里静静悬浮，周围是无尽黑暗。
她把画面暂停，看了一眼，然后关掉。
“我会记录。”她说，“所有经过的地方。”
苏珊把手贴在玻璃上，像是想留下什么痕迹。
过了会儿，她轻声说：“孩子出生的时候，应该已经到新星系了。”
“嗯。”卡尔点头，“产检数据稳定，环境参数达标。”
“我希望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星星。”
“他会看到很多。”娜娜说，“目前已知可居住星系三百二十七个，正在筛选最适配目标。”
“别挑太久。”陈浩说，“我怕我撑不到登陆那天。这船上连个外卖都没有。”
“你可以写信给未来的自己。”苏珊笑，“等到了地方再拆。”
“我写不了那么久。”陈浩摇头，“我连周记都抄别人。”
“那你现在开始练。”卡尔说。
“你们合伙欺负我。”陈浩指着他俩，“一个怀孕一个技术宅，居然联合起来嘲讽我。”
“这不是嘲讽。”娜娜说，“这是团队建设。”
“我看是人身攻击。”
他挣扎着解开安全带，打算飘去储物柜找点吃的，结果刚离座就撞上通风口。
“哎哟！”
脑袋磕了一下，他下意识抬手摸，发现头顶鼓了个包。
“这船设计不合理。”他嘟囔，“到处都是角。”
“是你动作太大。”苏珊说，“慢慢推，别猛发力。”
“我哪知道要像划水一样走路。”
他重新借力滑行，这次小心多了，一点点蹭到柜子前。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食物包，标签朝外。
“红烧牛肉味？”他抽出一包，“这都能有？”
“仿生调味技术。”娜娜说，“口感还原度百分之七十二。”
“比我高中食堂强。”陈浩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其实也就那样。”
“你还想吃什么？”苏珊问。
“火锅。”陈浩眼睛发亮，“毛肚、黄喉、冻豆腐，再来份鸭血，蘸料要蒜泥香油加香菜。”
“没有。”娜娜说。
“梦里有没有？”
“梦境无法提供真实热量。”
“你真扫兴。”
他抱着食物包飘回座位，一边啃一边看窗外。星星越来越多，背景越来越黑。
失重感还在，但大家慢慢习惯了。说话时不自觉放慢动作，移动时先找支撑点，连表情都变得柔和了些。
“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被人讲？”陈浩忽然说。
“讲什么？”
“就说四个傻子坐着破船跑宇宙，结果迷路三十年，最后变成太空流浪汉。”
“不会。”娜娜说，“航行日志会完整保存。”
“那我要是死了，记得把我扔出去。”陈浩说，“让我飘着，当个人体卫星。”
“不行。”苏珊说，“尸体会影响轨道平衡。”
“我还想当星辰呢。”
“你最多当流星。”卡尔说，“一闪就没。”
“那你呢？你想留什么？”
卡尔想了想，“一张照片就行。”
“全家福？”苏珊问。
他点头，“贴座椅边上。”
他真的从背包里拿出来，用磁贴固定在副驾旁的面板上。照片有点皱，边角磨损，但人影清晰。
四个人，站在一起，背后是基地大门。
“挺好。”陈浩说，“下次拍照，咱们背景换成新星球。”
“前提是能活着到。”卡尔说。
“那必须的。”陈浩拍拍胸脯，“我命硬，饿三天还能打游戏。”
“你现在就想省电？”苏珊笑。
“习惯性节约。”他耸肩，“以前在家，我妈说关灯能省五十块，我连洗澡都提速。”
娜娜检查完最后一项系统参数，走到舷窗前站定。
外面，星光无声流淌。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玻璃上，和苏珊刚才的位置差不多。
没有人说话。
飞船继续向前，穿过寂静的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