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线颤了一下，又静了下去。
陈浩盯着那根线看了两秒，没动。他本来抬着的脚，也停在半空。驾驶舱里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压得很低。刚才那一颤像是提醒，又像是告别——系统没问题了，该走的人也该走了。
他把脚放下，转身走到角落的储物柜前，拉开最下层抽屉。里面有个小布袋，灰扑扑的，边角磨得有点起毛。他拿出来，捏了捏，土还在，没漏。
“北坡的。”他说，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那天风大，我们仨蹲在地上躲，娜娜站前面挡沙子。”
苏珊笑了下，“你说这土咸得像泡过眼泪。”
“本来就是。”陈浩把布袋塞进随身包，“留着。以后孩子问起这地方什么样，我就倒一点出来给他看。”
卡尔站在舷梯口，手搭在扶手上，没往上走。他回头看了眼基地的大门，关着，灯也灭了。他们再不会从那扇门走进来了。
娜娜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划过屏幕。一串串数据刷上去，绿字跳得很快。
“动力组正常。”
“导航模块就绪。”
“生命维持系统待命。”
“备用电源接口稳定，无波动。”
她停下，抬头看向三人。
“所有系统确认完毕，船只处于待命状态。”
陈浩深吸一口气，把手拍在控制台上，发出“啪”的一声。
“行了。”他说，“能修的都修了，能查的都查了，能吵的也都吵完了。再不走，基地要长草了。”
“这里不下雨。”卡尔说，“长不了草。”
“那就长蘑菇。”陈浩摆手，“反正我不想再看见这破地方的石头。”
苏珊抱着医疗包，慢慢走向乘客席。她坐下时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手放在腹部，停了几秒，才松开。
卡尔最后一个上舷梯。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实。到了舱门口，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基地静静立在晨光里，像个被遗弃的铁盒子。
他没说话，抬脚进了船舱。
陈浩站在驾驶位前，看着三人都坐好了。苏珊系上了安全带，娜娜站在控制台旁，卡尔坐在副驾，手搭在膝盖上。
“都齐了？”他问。
没人回答，但每个人都点了点头。
他伸手，按下了起飞按钮。
引擎声从脚下传来，一开始是低沉的嗡鸣，接着越来越响，震动顺着地板传上来。固定缆一根根松开，自动收回到地面锚点。货舱门缓缓闭合，咔哒一声锁死。
飞船开始上升。
起初很慢，像是怕把地表刮出印子。然后速度渐渐加快，荒原在窗外往下退，岩石、沙地、风蚀的沟壑，全都变成模糊的色块。
陈浩趴在舷窗前，头几乎贴到玻璃上。
“看那儿！”他指着远处，“屋顶上那行字，‘卡尔到此一游’！真他妈清楚！”
卡尔扭头看了一眼，“不是我写的。”
“笔迹是你。”娜娜说，“情绪分析显示，当时你喝了三瓶电解质水，处于轻度亢奋状态，有强烈的标记领地倾向。”
“那是生理反应。”卡尔皱眉，“又不是发疯。”
“你喝多了连焊枪都拿反。”陈浩笑出声，“还非说这是新型焊接法，叫‘逆向热熔对接’。”
“那是测试新工艺。”卡尔坚持。
“那你工艺测试的时候，为啥一边焊一边唱《星际流浪者》？”
“……隔音不好。”卡尔低头，“风太大，声音传远了。”
苏珊靠在座椅里，看着窗外的地平线一点点弯曲。星球的轮廓开始变得圆润，天空由灰白转成深蓝，再往高处，已经是黑的了。
她轻声说：“再见。”
没人接话。
飞船穿过云层，震动了一下。几片薄云贴着舷窗滑过，像擦玻璃的抹布。
娜娜站在控制台前，目光落在外部摄像画面上。星球正在缩小，从一片大地变成一块陆地，再变成地图上的一个点。
她的视线停在那里，持续了七秒。比平时多出0.8秒。
然后她眨了眨眼。
卡尔双手放在膝上，盯着前方的星空。那里还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和几颗亮星。
“轨道稳定。”娜娜说，“已脱离大气层，进入预定跃迁前巡航阶段。”
陈浩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座椅里。
“终于。”他说，“不用再吃营养膏当早餐了。”
“食物储备还有三十天量。”苏珊提醒，“压缩饼干为主。”
“够了。”陈浩咧嘴，“只要有咖啡，我能活三十年。”
“只剩五包。”苏珊说。
“那我一天喝半包。”陈浩认真道，“早上闻一口，中午舔一下，晚上做梦煮一壶。”
“你会饿死。”卡尔说。
“我会梦见火锅。”陈浩闭上眼，“红汤翻滚，肥牛涮三秒，捞出来蘸麻酱，再来一瓶冰啤酒……”
“你流口水了。”苏珊说。
陈浩猛地睁眼，抬手擦了下嘴角。
“没有！那是……空调太干！”
娜娜调出航行日志界面，开始记录登船时间、人员状态、系统运行参数。一行行数据自动生成，最后跳出一行提示：
【启航确认：全员登船，目标坐标锁定，航行正式开始。】
她没有立即关闭页面。
而是多看了一遍那行字。
然后点了保存。
飞船继续向前，身后是越来越远的星球。它安静地悬在漆黑的背景里，像一颗被遗忘的旧电池。
陈浩突然坐直。
“哎。”他说，“我是不是忘了关厨房的灯？”
卡尔转头看他。
“……基地没厨房。”
“哦对。”陈浩挠头，“那没事了。”
他又靠回去，嘟囔：“我还以为能省点电。”
苏珊低头笑了。她把手放在腹部，轻轻动了动。
娜娜的目光再次移向舷窗。
星球已经小得像一颗纽扣。
卡尔调整了下坐姿，手摸到了工具箱的锁扣。他检查了一遍，确认锁死了。
陈浩盯着天花板，嘴里哼起了跑调的歌。
飞船在寂静中滑行，朝着看不见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