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终南山上,山高入云。雾气缠腰。
松柏苍翠,扎根于嶙峋石缝之间。
一位年轻道士立于绝顶,衣袂被山风鼓动,猎猎作响。
他面容清癯,眼神沉静,手中捧着一本古书。
书皮暗黄,似以某种兽皮鞣制而成,边角磨损,显是年代久远。
书名三个篆字:《望气相命录》。
笔锋古拙,如龙蛇盘踞。
他缓缓翻开。
纸页脆薄,泛着岁月的褐黄。
翻至一页,绘有一人:
中年,落魄,蹲于巷口,手握烧饼。
衣衫陈旧,眉心紧锁,头顶三寸,黑气如墨云翻涌,几欲压顶。
旁有朱批小字,墨迹沉厚,力透纸背:
“车平顶,
韩湘子转世,
七灾已满,
天机将启。
派玄真子下山,
引其入东南,
遇贵人于立交桥下。
切记:
不可直言命格,
只可种‘信’一念。”
落款二字,苍劲如铁:李淳罡。
年轻道士凝视良久,指尖轻抚那“信”字。
风骤起,吹动书页,哗啦作响。
他合上书,抱于胸前,望向脚下云海翻腾,群峰隐现。
天地苍茫,万籁俱寂,唯余风声如诉。
他轻叹,声随风散:
“师父……”
“您说‘望气’是看人。”
“可您看的,哪是气?”
“您看的,是人心。”
“是绝望中的那一丝不甘。”
“是黑云压顶时,不肯低头的脊梁。”
“您不改命。”
“您只是,在将熄的火苗上,轻轻吹一口气。”
风更大了。
书页再次翻动。
自动翻至最后一页。
无图,无符,唯有一行墨字,如碑文镌刻:
“天道无亲,
常与善人。
真正的灵验,
不是改命,
是——
让人相信,
自己能改命。”
年轻道士闭目。
山风灌满道袍。
他仿佛看见:
北京小巷,玄真子枯坐七日,等一人来。
科苑桥下,陈不韦在雨中抬头,心中忽生一念。
深圳高楼,车平顶跪在开福寺青石上,泪落如雨。
一切皆缘。
一切皆信。
信起,命转。
他睁开眼,将书收入怀中。
身,走入云雾深处。
背影渐隐。风过山巅,松涛阵阵,
似在低语,似在传诵那无人听闻的天机。
又是一年的春天,北京。
车平顶回乡祭祖。
清明将至,天色阴沉,细雨如丝,无声地落在老屋的青瓦上,顺着檐角滴落,在石阶前汇成小小的水洼。他穿着素净的深色夹克,手里提着香烛纸钱,脚步缓慢地走过熟悉的街巷。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墙皮剥落得更厉害了,像一张被岁月撕扯的脸。他特意绕道,走向那个曾改变他命运的小巷口。
巷口空荡。
没有竹椅。
没有木牌。
只有湿漉漉的地面,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他站了一会儿,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
他正欲转身离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巷角阴影里,蹲着一个人。
那人四十上下,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
他手里攥着一个凉透的烧饼,正小口啃着,动作机械,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车平顶走近几步,心猛地一跳——那人的印堂处,竟覆着一层淡淡的灰雾;头顶三寸,隐隐有黑气盘旋,如薄云压顶;脸色青灰,嘴唇干裂,呼吸短促而虚浮。
鬼附身之相。
与三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他停下脚步。
那人抬头,满脸疲惫,眼底布满血丝,像是熬过了无数个无眠之夜。
两人目光相接,沉默在雨中蔓延。
车平顶没问他是谁,从哪里来,为何落魄。
他不需要知道。
他只记得玄真子说过:“天无绝人之路。”
也记得慧明和尚的话:“那一念相信,比百亿更贵。”
他从口袋掏出三百五十元。
是零钱,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他双手捧起,递向那人:
“我请你吃个热烧饼。”
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
那人愣住,不知所措地看着钱,又看向车平顶。
车平顶微笑:
“然后,我告诉你——”
他顿了顿,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
“命运,可以改。我观你——是,韩湘子转世,七灾八难之后,必有一番作为...”
那人颤抖着接过钱,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车平顶在他身旁的矮墙上坐下,任雨水打湿肩头。
他望着巷口灰暗的天空,仿佛看见玄真子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风过,似有低语。
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绝望的求命者。
他是点灯的人。
是引路的人。
是那“信”字的传递者。
烧饼会凉,但火种不灭。
望气术,你信吗?
希望温暖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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