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总监,这样真的不用走台步吗?”小林拽了拽衣角,有些紧张地站在镜前,习惯性地想踮起脚尖。她是公司的资深模特,习惯了踩着高跟鞋走猫步,此刻穿着平底帆布鞋,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不用。”苏晚笑着摇头,递给她一个帆布包,“就像平时下班去菜市场买菜那样走,想想你妈在巷口喊你回家吃饭的样子。”
小林愣了一下,试着放松肩膀,慢慢在镜子前踱步。外套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腰线下方的电车绣片忽隐忽现,袖口的铜扣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像老座钟在报时。
“对,就是这样。”苏晚拿起手机,对着镜子录像,“你看,当你转身时,绣片刚好晃到镜子里,像有辆电车从镜子里开过去了。”
小林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真的哎!这件衣服好像自带故事,穿在身上总觉得背后有人在说‘慢点走,等等老时光’。”她低头摸了摸胸口的“福”字绣片,粗布的纹理蹭着皮肤,痒痒的却很舒服,“我奶奶也有件这样的老布衫,每次洗都要念叨‘别搓太狠,布会疼的’。”
样衣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张姐探进头来:“苏总监,下一位模特准备好了。”她的目光落在小林身上,忽然“呀”了一声,“这衣服穿在身上,怎么看着比挂在架子上好看十倍?”
“因为有烟火气啊。”苏晚调出手机里的录像,画面里小林走在镜前,外套的褶皱随着步伐自然变化,像风吹过晾在竹竿上的衣裳,“挂在架子上是死的,穿在人身上,跟着喘气、走路、抬手,才活过来。”
第二位模特穿着件绣着梧桐树的衬衫,领口故意留了颗没系紧的扣子,露出里面缝着的老报纸碎片——是苏晚从旧货市场淘来的1985年的《申城晚报》,上面印着老电车线路图。
“苏总监,这报纸碎片会不会太扎眼?”模特小李摸着领口,有些担心,“昨天我试穿时,领口总往一边歪。”
“就是要歪。”苏晚走过去,轻轻把领口往右边拨了拨,露出半张报纸的边角,“像小时候穿爸爸的衬衫,领口总是不服帖,却有种被疼爱的松弛感。”她拿起剪刀,剪掉线头时特意留了半厘米,“你看,这线头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像梧桐树掉下来的毛毛。”
试穿持续了整整一上午,样衣间的镜子前始终围着人。打版房的王师傅特意跑来,蹲在地上看模特走路时绣片的晃动幅度,嘴里念念有词:“再晃半寸就好了,像电车进站时的最后一下颠簸。”刘经理则拿着笔记本,认真记录着模特们的反馈,在“铜扣转动声音”那栏画了个五角星,旁边写着“像小时候弹珠滚过铁盒”。
中午休息时,苏晚靠在镜前的沙发上,翻看着手机里的试穿视频。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镜面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像老电影的胶片。她忽然发现,每个模特穿同一件衣服,都会穿出不同的味道——小林穿出了弄堂姑娘的俏皮,小李穿出了老街坊的温润,连平时最清冷的模特阿雅,穿上那件绣着报亭的风衣时,眼底都多了几分市井的暖意。
“在看什么?”
陆时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晚抬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个保温桶,站在逆光里,轮廓柔和得像幅水墨画。“刚开完会,顺道过来看看。”他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桌上,“陈瑶让我给你带的,说是她店里新做的艾草青团。”
苏晚打开保温桶,一股淡淡的草木香飘出来,青团的颜色是那种不均匀的青绿色,像刚从田里摘来的艾草揉出来的。“她怎么自己不来?”
“说是在盯预售页面,怕服务器崩了。”陆时砚的目光落在镜子前的样衣上,拿起那件靛蓝色外套,轻轻拂过上面的电车绣片,“比图纸上好看。”
“因为有镜子帮忙啊。”苏晚笑着指了指那面老镜子,“这镜子照出来的衣服会带点柔光,像蒙上了层旧时光的滤镜。”
陆时砚走到镜前,穿上那件外套。他身形挺拔,穿惯了定制西装的人,此刻套着这件带着市井气的粗布外套,竟没有丝毫违和感。镜中的他微微侧身,袖口的铜扣在光下转动,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有点意思。”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感觉下一秒就要去巷口买两斤生煎,还要排队等老阿姨的粢饭团。”
苏晚被他逗笑,拿起手机对着镜子录像。画面里,陆时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绣片,动作自然得像在摸自己常穿的西装口袋。阳光落在他肩头,镜沿的铜锈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在时光里。
“对了,”陆时砚脱下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秦峰说你们的预售链接出了点小问题,技术部正在处理,估计下午就能上线。”
“麻烦他了。”苏晚咬了口青团,艾草的清香在舌尖散开,“其实我有点紧张,怕大家不喜欢这种‘不完美’的设计。”
“不会。”陆时砚看着镜子里她的倒影,眼神认真,“因为你把日子缝进了布里,每个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这面镜子,照的是衣服,映的是生活。”
下午试穿继续时,意外发生了。模特阿雅在转身时,袖口的铜扣不小心勾住了衬衫的线头,扯出一根细细的棉线。所有人都愣住了,刘经理脸色一紧:“我就说要把线头剪干净吧……”
苏晚却忽然笑了:“别动。”她拿起手机,对着那根飘在空中的棉线拍照,“你看,这样多像老衣服被风吹起的线头,有种被岁月悄悄拽了一把的感觉。”她转头对刘经理说,“让打版房在固定铜扣的地方多留半寸线头,故意让它能勾出点棉线,但又不会散开。”
刘经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办。反正这衣服早就不是普通的衣服了,是带着小脾气的老伙计。”
傍晚时分,所有样衣试穿完毕,挂在样衣间的衣架上,像一排等待出发的时光列车。苏晚站在镜前,看着满室的样衣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忽然觉得这面老镜子像个时光机,照得见过去,也映得出未来。
“苏总监,陈瑶姐的电话。”小陈拿着手机跑进来,语气兴奋,“她说预售链接刚上线三分钟,就有两千人加入购物车了!”
苏晚接过电话,陈瑶的大嗓门差点震破耳膜:“姐妹!我刚让我妈看了试穿视频,她非要预定十件送老邻居,说这衣服穿上能想起当年在弄堂里跳皮筋的日子!”
“知道了,给你留着。”苏晚笑着答应,挂了电话,转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女孩穿着件绣着老邮局的衬衫,领口的线头在风里轻轻晃,眼里的光比镜沿的铜锈还要亮。
陆时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对着镜子笑,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他没说话,只是悄悄拿出手机,对着镜中的她按下了快门。照片里,苏晚的身后是排满样衣的衣架,镜沿的铜锈在光下泛着暖黄,像给整个画面镶了圈时光的金边。
“走吧,”苏晚转身拿起包,“去看看陈瑶的服务器到底能不能顶住。”
走出样衣间时,苏晚回头看了一眼。那面老镜子静静地立在那里,映着空荡荡的衣架,仿佛还留着无数个穿着样衣的身影,在镜中慢慢走着,像一场不会散场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