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屋里景象的那一刻，只一眼，舒冬至的泪珠就猝不及防地从眼眶里滚落而出。
虞意絮。
真的是虞意絮吗？
真的是虞意絮。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舒冬至，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和舒冬至记忆里的模样特别相似。
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却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舒冬至以前很少见她笑，更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娴静的样子。
她还是很瘦，不过并不是病态的瘦弱。
从前像一片跌落尘埃、沾满污泥的枯叶，而今却如同一阵悠扬自在、不染纤尘的清风。
而且她看起来十分美丽，拥有的是属于年长女性的那种独特的美。
此刻浑身上下还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比寻人启事上的那张年轻时候的照片更加震撼人心。
看来，虞意絮现在已经彻底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了。
而且过得很好。
舒冬至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同时，舒冬至一见到她就觉得非常亲切，忍不住想与之亲近。
不过真正踏出了一小步之后，舒冬至又退缩了。
李管家说，虞意絮只是想和她叙叙旧。
可是她们的“旧”，遍布的都是虞意絮伤痛的痕迹。
那份记忆实在算不上美妙，更不值得回味。
应该已经被虞意絮尘封在记忆里最深处的角落了才对。
如今提起当初的任何一件事，都好像是在揭虞意絮的伤疤。
舒冬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叫“妈妈”肯定不合适了，叫“虞小姐”又有点怪怪的，叫“虞女士”的话太生疏了。
叫“喂”就太不礼貌了，叫“那个”也太没大没小了……
是虞意絮先出的声：“冬至。”
“哎！”舒冬至连忙应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逼自己把嘴巴闭上了。
虞意絮笑容和煦：“不用紧张，我只是想见见你。”
“啊……”舒冬至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冲人礼貌微笑，“很高兴见到你……”
“过来。”虞意絮轻拍身边的沙发，“坐。”
舒冬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挪动着僵硬的脚步走了过去，目不斜视地坐在了虞意絮旁边。
与舒冬至的紧绷相比，虞意絮的状态可就轻松多了。
她还姿态亲昵地摸了摸舒冬至的头纱，温热的指腹蹭过舒冬至的耳朵：“你都长这么大了，长得很漂亮，像我养的那株紫色蝴蝶兰。”
舒冬至都快变成假笑男孩了：“……谢谢。”
虽然她也不知道蝴蝶兰长什么样，但道谢就完了。
虞意絮又转而去整理舒冬至的裙摆：“你穿的是……婚纱吗？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机会亲眼见到你穿婚纱的样子了呢。”
舒冬至莫名来了一句：“那你今天就见到了。”
虞意絮失笑：“你身上怎么湿湿的？头发也乱乱的，外面好像又下雨了，你刚刚去外面了吗？”
舒冬至坐立不安地点了点头：“天衣有缝，漏了雨，我就去看了看。”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
毕竟她俩还是母女的时候，也没这么亲密过。
现在又十年未见，舒冬至实在无法这么快就接受来自虞意絮的关怀。
她往门口看了看：“那个，您要是没事儿的话……”
她事儿挺多的，她还得去打探一下外面的情况。
万一舒国荣来了她还能拦一下子。
她还要再给舒夏至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他那边的情况。
还要回访一下苏礼染和沈律顽的感情现状。
可能还得查看一下纪时悦的状态。
而且还要跟巩斯维说点事儿。
虞意絮大概看出来舒冬至的抗拒了，于是没有再触碰舒冬至。
她还往旁边移了移，让两人之间回到了合适的社交距离。
舒冬至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她没想到，下一秒，虞意絮就掏出了一张黑卡。
舒冬至眼睁睁地看着那张黑卡被虞意絮修长的手指捏着，缓缓递到了自己面前。
她没动。
她一动不敢动。
她全身都僵硬了。
仿佛这张卡是一张符纸，而她是一个僵尸。
她完全被定住了。
虞意絮解释道：“冬至，这张卡里有一千万，密码是你的生日，就是04年冬至日那天，0。
“这些钱的话，算是我这些年不在你身边，用来弥补你的。”
本来听到一千万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舒冬至，在听完虞意絮的话后，提起的一口闷气反而缓和了下来。
她刚还以为虞意絮想要用钱买通她去干掉舒国荣呢。
“不用不用。”舒冬至把卡推了回去，“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就收着吧。”虞意絮用了点力度，略显强硬地把卡塞进了舒冬至手里，“当年，我骗你，让你带着我逃出舒家村，回到家后，我又把你一个人抛弃在了对你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
想起这件事，舒冬至推拒的动作猛地一顿。
虞意絮双手握紧了舒冬至拿着卡的那只手：“这些年我一直都对你心存愧疚，经过治疗完全清醒后，我更是夜不能寐。
“这十年，我无数次梦到你哭泣的小脸，可我却没有勇气回到那个地方把你带出来。
“以至于让你又在苦海里沉浮了十年之久……我对不起你，你收着这些钱，我也能安心一些。”
舒冬至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我看了新闻，你是受害者，你那时只是想要重获自由而已，我不怪你，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我也知道我是被舒国荣买来的，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所以你就更不欠我什么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你的钱。”
一千万啊。
够舒冬至躺平好几辈子的了。
这张卡摆在舒冬至面前，无疑是天大的诱惑。
但凡是其他人给的，舒冬至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收入囊中了。
可这个人是虞意絮。
舒冬至见过虞意絮的苦痛，如何能再从她伤痕累累的身上瓜分丝毫钱财。
虞意絮见舒冬至怎么样都不肯收这张黑卡，脸色一沉，直接把卡拍在了茶几上。
舒冬至被这清脆的一声吓了一跳，顺势起身：“那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冬至。”虞意絮叫住她，“如果我说，这笔钱……是我支付你这些年抚养夏至长大的费用呢。”
舒冬至愣在原地：“……什么意思？”
虞意絮定定地看着她：“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有了新感情，但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要不到孩子。”
舒冬至顺着虞意絮柔和的视线，看到了门口李管家的身影。
她完全没料到虞意絮居然和管家在一起了。
虞意絮继续道：“我只有夏至这么一个亲生儿子了，我知道他长这么大，品行这么端正，性格又这么好，你肯定有最大的功劳。”
舒冬至攥紧手指：“他那是自己懂事……”
虞意絮偷偷调查舒夏至了？
她想干什么？
虞意絮摇了摇头：“我很感谢你把他养得这么好，所以这一千万是你应得的，你不用跟我客气。
“我已经准备找时间把夏至接回虞家了，但他对你感情很深，我希望你能够帮我好好跟夏至说说。
“如果你能成功地把他劝回虞家，我可以再给你一千万，或者，你可以开个价，价格都好说。”
舒冬至憋了半天，在虞意絮说完后，立马吼了出来：“这不是买卖！舒夏至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给我多少钱我就能把他给你的！
“一千万？是，一千万对你来说可能只不过是很小的数额，但对我这种人来说就是天价数字……
“所以你就觉得你可以用一千万轻易地把我打发掉？我告诉你，你错了，你大错特错！
“舒夏至在我这里是无价的，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舒冬至一把好嗓子掀起一阵巨大的音浪，最后一句话吼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不堪重负地闪动了一下。
吓得李管家忙不迭地冲过来把虞意絮护在了怀里。
在那道射过来的警惕眼神下，舒冬至仿佛是一条随时会咬人的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