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博陵郡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
正月都快要过去了，上元佳节的热闹一行人也没能赶得上。
州刺史方明仁和博陵郡公崔承器为首，余下还有司马长史等刺史衙门一众官员，再有便是河北道军中的将领们。
城门口早早肃清，方明仁等人问过天子安好后，他才上前两步：“钦差行辕早已备下，还请郡王和国公爷前往下榻。”
高山郡王一摆手叫他不用多礼：“本王虽然是奉旨钦差，但一向逍遥惯了，最是个不拘礼数的人，方大人往后也不用这么多的礼数，反而弄的本王浑身不自在，本王想卫国公也是不计较这些的。”
卫国公就站在一旁，当然说是。
地方官吏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这些人每年的政绩考评也自有吏部管着，要不是为着这次钦差而来，几十年都打不了一次交道。
似方明仁这位四品州刺史，封疆大吏，同他照样没多少交情。
卫国公不爱摆款儿，何况高山郡王为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那边崔承器也上前来，只是他脸色不太好：“臣还是想请郡王先到家中一趟。”
死的是他嫡亲的女儿，他当然着急。
这里乌泱泱站了这么多的人，可有谁是真的把他女儿的死当回事儿？
他们畏惧的是朝廷，是贵妃和三皇子，不是崔家，也从来没有心疼过他女儿的无妄之灾。
半个月前在家中拿住了几个奴才，方明仁却不肯把人带去府衙审问，说什么此事朝廷已经过问，官家派了钦差到博陵郡来，他不好擅专。
可他堂堂州刺史，分明就是他分内之事！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来了高山郡王一行人，方明仁竟然还说什么先请到钦差行辕下榻，简直是岂有此理！
方明仁其实有心拦一拦他的。
知道他着急，但钦差到了，总要先安置，否则有什么疏漏，那就成了他的错处。
奈何崔承器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方明仁体谅他中年丧女，无妄之灾，不计较，想了想，到底没有拦。
高山郡王看他那样的神色也是心有不忍。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来日皇兄又会怎样处置，人家实打实死了个女儿，如花似玉的年纪，要不为着皇兄指婚，将来嫁个品行端方的郎君，照样还能享天伦之乐，而不是似目下这般……
他因不忍心，几不可闻叹了口气：“郡公头前带路，就先到崔府，正好有些话，本王也想问一问郡公。”
他说完，又叫卫国公他们：“就一道去吧。”
这一叫，便是把裴延舟也给带上了。
裴延舟看向身后马车，高山郡王哦了声：“此行有卫国公府女眷同行，是皇兄特许的，梁小娘子现下在马车上，既然要先到崔家去，她也一同前往，晚些时候和我们一起回钦差行辕去，郡公，不妨事吧？”
崔承器其实是不高兴的。
他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官家叫个年轻小女娘同行，当是来游山玩水的吗？
但这点情绪不好再带到脸上来。
他虽远在博陵郡，却也知道这位梁小娘子有多要紧，何况又得了官家赐婚，这一行钦差，即便是高山郡王主审，也有卫国公和裴延舟同行，官家的心意他不想管，但这两个人……梁善如跟着就跟着吧，反正不妨碍什么。
他沉声说不妨事：“郡王请。”
他侧身把路给让开，一行人重又回了马车上，浩浩荡荡往崔府而去。
崔家坐落在吉祥巷，郡公府邸照样气派，何况崔氏百年门楣，又是山高皇帝远，实际上这宅邸颇有些僭越之处，只是也无人追究计较。
崔承器引着高山郡王入府中，时不时往后看一眼梁善如，想了想，还是叫卫国公：“小娘子同不方便，还是让家中的女孩儿们来陪着吧。”
卫国公不言语，只是看高山郡王。
钦差卫队也留在了府外守着，进门来的只他们几个，高山郡王这时候才叫裴延舟：“你也陪着梁小娘子吧，我和国公爷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横竖咱们才来，好些事情还闹不清楚，这案子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审问清楚的，余下的慢慢再说。今日梁小娘子一道进府，她也是人生地不熟，只叫崔家的小娘子作陪，她大约也不自在，少不得还是要你在旁陪同。”
裴延舟面色一沉，不说什么，点点头说了句好。
崔承器眉心也跟着动了下，侧目打量了裴延舟一眼，然后招手叫伺候的奴才：“快引世子和梁小娘子去，派人去叫大郎和二娘她们来陪着。”
要是只有梁善如，自然家中女孩儿就成，但高山郡王要把裴延舟给支开，那就得把家里的小郎君一起叫来了。
至于为什么支开裴延舟……
崔承器不在朝堂多年，但这点政治敏锐还是有的。
高山郡王这辈子，最机敏不过了，官家的心思只怕不用说，一个眼神他就能猜个十成十。
这分明是做给他看。
崔承器有一阵的寒心，但是没办法，那是皇帝，他为臣的能说什么？
别说是他女儿一条命，就算是他，还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那边裴延舟领着梁善如跟着人走，前头引路的小厮倒乖觉，走的不远不近，并不妨碍二人说话。
梁善如扯扯他袖口，他把脚步放慢，她朝着高山郡王那边看一眼，裴延舟笑着冲她摇了摇头：“我陪着你，郡王说的不错，人生地不熟，崔家还有人命案子，怕你害怕或是不自在。”
可分明就不是这样的。
梁善如是真的有些生气。
一路上高山郡王明里暗里警告也好，试探也罢，弄了那么多次，现在还要这样子做给崔郡公看。
裴延舟成了被排挤的那一个，真是叫人心里不舒服。
“我只是觉得何必要这样呢。”梁善如还是小声的说，“从前那样看不惯你，现在竟看不得人家排挤你，不肯重用你，总觉得你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裴延舟就笑了：“胡说什么，这算什么排挤不受重用？你别乱想，不是说好了，就当是来游山玩水的，我还没生气，你倒先替我着急了。”
可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欢喜的不得了。
因为她的在意，比什么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