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上偶遇女孩儿卖身葬父的事似乎真就只是个插曲。
路上又走了五六日,那天在官道旁暂歇的时候,难道天气放晴,不算太冷,梁善如下了马车舒展身子,四下里走动一圈儿活动活动。
结果忽然就撞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高山郡王。
她对这位郡王的印象一落千丈,说不上高山郡王有什么做错的,更知道那都不是针对她,忠君本没有什么不对,可就是喜欢不起来。
梁善如匆匆见了个礼就想走,高山郡王笑着把她给叫住了。
她无法,只得听下,掖着手,乖巧恭敬的模样:“请郡王安。”
高山郡王摆摆手:“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不用总是拘束着,我也不喜欢这样子,虚礼做多了,只会叫人觉得不舒坦,好似这一辈子高高在上,其实心里是最空落落的。”
这话叫梁善如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干脆笑着不开口。
高山郡王却忽然问她:“听说前些天在朱仙镇上,你跟持让见到一桩卖身葬父的故事?”
梁善如一下子就警惕起来:“郡王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至于听什么人说的他却只字不提。
梁善如垂眸,面色微变,不过也就一瞬而已。
她想郡王这一辈子察言观色,大约是看得出来的,只是也不重要。
果然高山郡王又说:“我乍然听人说起来,还玩笑呢,寻常小娘子像你这个年纪,见了这样的事一味觉得人家可怜,父亲死了没有银子安葬,只有卖身葬父这一个法子才能让父亲入土为安,结果还遇上那样横行霸道的恶棍。”
他说着都叹着气摇起头:“连我听了都觉得真是可怜。这样可怜的小姑娘,很该帮上一把,凭咱们的权势,又不是帮不得。”
然后他才噙着笑打量起梁善如:“倒没想到,你居然不管?”
梁善如就确定了,那真的是一场戏,是高山郡王安排出来做给她看,或者说是用来试探她的一出戏。
“听郡王的意思,倒像是希望我帮一帮。”她笑着反问,语气是平缓的,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高山郡王仍旧背着手,还是那副自得模样:“这有什么希望不希望,只是觉得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遇见这种事,看过就走,还蛮稀罕的。本来听说的时候就想问问你,架不住没合适的机会,我贸然把你叫到跟前问话,你舅舅那个脾气,怕不是要冲到我屋里来质问。”
他话音顿了下,似乎真的想起卫国公才失笑摇头:“正好今儿遇见你,你倒是同我说一说,怎么就不管呢?”
“管不着呀。”梁善如话接的极快,“我随行出门,总不好耽误了正经差事,虽说随手救下一个女孩儿不值什么,但只怕有什么不方便的。
再说朱仙镇那地方属于是三不管的地带,要从一个恶霸手里救下个孤女,只怕要费不少的工夫,说到底还是要招惹一场麻烦,我思来想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和命数,自然也就随她去了。”
高山郡王挑眉:“可我怎么觉得你没说全呢?”
梁善如定定然回望过去:“郡王还想听到我说什么呢?”
高山郡王唇角上扬:“只是随口闲聊,上了年纪,不知道你们小年轻心里都是怎么想的,有时候觉得多和你们聊一聊,自个儿也年轻不少,否则心如槁木,这一辈子好生无趣。”
这些话才是随口编出来糊弄人的。
梁善如深吸口气:“我那时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朱仙镇热闹繁华,要在此地谋生不算难事,怎么就艰难到卖身葬父,偏还是我们到镇子上逛的时候,正好就让我们给遇上。
我虽是女儿身,好些事情上稀里糊涂的不明白,可有一样,小心谨慎,我还是知道的。
万一有什么人要安插什么眼线,我一时善心大发把人救下,让她赖上我,回头带在身边随钦差之行一同往博陵郡,倘若闹出什么,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坦白的说,却并没再看向高山郡王,眼底已然掠过不耐烦。
高山郡王其实能够看出端倪,也知道她聪明,今天拦下她说这些,她心里就什么都懂了。
这女孩儿正经说来是很讨人喜欢的,脾气秉性好,又蕙质兰心,最主要的是聪明之余,她晓得什么时候和什么人说什么话。
确实有些可惜。
要是梁绩父子还在,一座将军府,两座国公府,她这一生的富贵荣华,便是皇兄膝下的公主们,只怕也没有她过得自在逍遥。
“你是个聪慧的女娘。”高山郡王夸了一句,“行吧,你自个儿玩会儿,再过会儿要启程了。”
他说完就走,梁善如其实很有一股冲动叫住他,然而那句冲到了嘴边的王爷,硬生生收了回去。
她是什么身份,怎么有资格和一位郡王开诚布公的谈呢?
当日她能和裴延舟谈,那是因为裴延舟给她体面,高山郡王……她还没那个资格。
只是觉得不舒坦。
前些天警告了阿舅,明明她已经在照做了,他还要这样子试探。
梁善如面色不善时,裴延舟寻了过来。
他因不知高山郡王先前来过,更不知二人说的那些话,只是看她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心:“是不舒服?要不还是回马车上去吧,今天虽然放晴,可还是冷,仔细冻着。”
梁善如无意把高山郡王的试探告诉他。
他和阿舅都拿郡王没办法,说了只是平添烦恼,万一脾气上来,真的和郡王起了争执冲突,又是她的过错。
“咱们到博陵郡,还得多久呀?”梁善如问了句。
裴延舟摇摇头:“要多久,得看郡王意思。”他握了握梁善如的手,感受了下温度,很快就又松开,毕竟是在外面,如今即便有了名分,他还是要顾着些她,“是在马车上坐久了觉得憋闷吗?”
梁善如说没有:“随口问一问而已,想着博陵郡竟这样远,从前没怎么出过远门,没有这样的认知,真正出一趟门,才知道出远门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