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锦铩羽而归,最为垂头丧气的,却是苏绣。
正如云中锦所言,苏绣的如意算盘就打在她的身上,利用窫窳一案借兵灭了秘宗,对于她来说,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惜云中锦是个死脑筋,一心只认律法和证据,死活就是不肯入她的套,使得她一计不成反而陷入了异常尴尬的境地。
好在她多了一个心眼,及早算计到了自家的安全,没有出动任何一个漕帮的人,包括君无虞都被她再三叮嘱,不得离开总坛半步,因而虫爷虽然不满,却也挑不出理儿来,暂且还没拿她怎么样。
自那日不欢而散之后,云中锦与苏绣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尽量避免碰面,又都暗暗较着劲。
云中锦依旧是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未见窫窳出没,却时不时有人报官说家人失踪,怀疑是窫窳吃人,于是她忙着四处寻找窫窳的踪迹,以及缉拿诸葛妻。
苏绣则是领着君无虞追缉侯一春,从漕江城到福江、鼎江一路追查,亦是忙得不亦乐乎。
遗憾的是,君无虞虽然知道侯一春的几个秘密藏身之地,却是一再扑空,侯一春就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全无半点踪迹。
苏绣想起云中锦说过,现如今的安阳郡主很可能是侯一春养的“盅”,因而还寻了个借口,带着苏缨一道去拜见安阳郡主,想套出点什么虚实来。
但安阳郡主口风甚紧,除了无关紧要的嘘寒问暖客套之外,反劝苏绣说,“虽然你的阿爹和我的阿爹都被侯一春害死,但往事已矣,莫要再提侯一春,坏人自有天收,而你我要懂得放下仇恨,感恩朝廷,一心向佛,活好当下以及未来的日子。”
安阳郡主甚至把一个木鱼强行塞在了苏绣手里,劝她多吃斋念佛呢。
苏绣在心里骂了郡主无数声“蠢货”,却也只能赔着笑脸,无可奈何地告辞出门。
“天下那么大,坏人都等天收,岂不是要等他坏事做尽做绝了才轮得上?”出得门来,苏绣便破口大骂,“我苏绣就是要在天收他之前收了他。。”
“是,帮主一定会做到的,这叫做替天行道。”君无虞说道。
苏绣瞥了君无虞一眼,问道,“你说,侯一春会不会已经离开江南州了?”
“以我对帮主,哦不,对侯一春的了解,他是决然不会放过帮主您就此离开的。不过,请帮主放心,有我君无虞在,誓死绝不会让侯一春伤您一根毫毛。”
“保护好我的家人就行,否则我扒了你的皮。”苏绣冷声道。
“回帮主,君无虞的皮已在您的手里攥着了,现在的君无虞乃一片赤胆衷心,为了帮主,即便没脸没皮亦在所不惜。”
对于君无虞的信誓旦旦,苏绣冷笑道,“从前你是不是也这般对侯一春表衷心的?他可曾对你有半分信任?否则你怎么就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
君无虞刷地红了脸,低头不语,幸好此时街上一阵骚动,替他解了围。
“跑什么?出什么事了?”君无虞薅住一个埋头奔跑的人问道。
“听说诸葛妻主动现身,到县衙投案自首了。”那人答道。
“却是怪事。”君无虞嘀咕道。
听到诸葛妻主动投案的消息,苏绣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皱着眉头暗自思忖,诸葛妻现身,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窫窳的下落,云中锦就抢先赢了她一步,大功告成了。
“帮主要去县衙那边看看吗?”君无虞问道。
“不去,不想看她赢了得瑟。”苏绣撇了撇嘴。
“那,我去替帮主看看,回来给您说说?”君无虞听得出苏绣说的是云中锦,见她满脸不悦,小心冀冀地问道。
苏绣其实是想去一看究竟的,但又拉不下面子来,只得朝君无虞摆了摆手,“你去吧,但不要露头,免得人家以为我对她太过关切。”
“是,属下晓得如何应对。”君无虞笑道,“属下怎么有点看不懂了,帮主您与云中锦既是惺惺相惜,却又为何总是这般冤家对头似地犟着?”
苏绣柳眉一竖,骂道,“云中锦的名字也是你叫的?滚!”
“是,属下这就滚。”
君无虞腿子肚朝前往县衙奔去。
那时已近黄昏,云中锦百般追缉窫窳无果,正是万分焦躁之时,诸葛妻却不知从何处冒出头来,敲响了县衙门前的登闻鼓,立即被带上了公堂。
面对这样一个涉及众多人命的凶犯,公堂之上少有的冷峻,衙差当中有亲属被窫窳踩死的,近日亦有亲属失踪的,对诸葛妻恨之入骨,恨不得拿手中的杀威棒当场将她活活打死。
聚在门外围观的人群,同样把对诸葛仇的仇恨都转嫁到了诸葛妻的身上,声声高喊着:“打死她,打死她。”
几名衙差死死拦着,才止住拼命要往公堂上冲的人群。
然而诸葛妻面无惧色,缓缓提出她坦白交代的条件,那就是,放过她的家人。
“我承认,诸葛仇在地牢喂养窫窳的事,我是知道的。我也承认,两个牢头都是我杀的。夫妻本是一体,夫唱妇随,我没有理由不帮衬着我夫。而今我夫已死,我没有独自存活的理由,前来自首,只为了我的父母兄弟和我年幼的孩子。”
“我娘家父母兄弟以卖绣品为生,都是老实巴交之人,我的孩子年仅三岁,对于此事全然不知情,我所做的一切皆与他们无干。请县太爷明察。”
“诸葛妻,你既知道会连累家人,又何苦助纣为虐干那伤天害理之事?”甄有德一拍惊堂木,喝问道。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我不从,也将成为窫窳的盘中餐,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诸葛妻淡然答道。
“凭我的能力,云中锦再有本事,要抓住我也并非易事,更何况县衙里这些蠢得要命衙差?至少,我与你们玩几年捉迷藏也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我实在不忍心看家人孩子受我连累,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这才前来自首。”
“窫窳现在何处?”
“你的家人,现在何处?”
云中锦与甄有德同声问道。
云中锦关心的是危害百姓的窫窳,甄有德则更关心抓到诸葛妻的家人以便结案。
“我的家人,自然是在你们找不到的安全之处。只待我赴死之后,家人就会回来的。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唯有一死以谢漕江的父老乡亲,但求县太爷放过我娘家人和孩子,莫要追责于他们。”
“如若不然,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公堂之上,你们关心所有一切,皆成永久的秘密。”
诸葛妻声调平稳,神情自若,似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答窫窳的下落,只关心自己的亲人。
“这,上差你看……”甄有德朝云中锦问道。
“关于你的家人是否参与其中,有待查实之后另议。若他们真的无辜,按律不当问罪,三岁幼童也理当不受牵累。你既主动出首,需得将来龙去脉一一从实招来。”云中锦说道。
“那是自然。”诸葛妻回道。
“诸葛妻,我且问你,窫窳现在何处?”
云中锦拿过惊堂木猛地一敲,吓了甄有德一跳,赶忙把惊堂木收回自己手中按住了。
诸葛妻摇了摇头,“不知。它本就非凡间物,一旦冲出牢笼,便再难控制。”
云中锦思忖,诸葛妻所言应非虚,如果诸葛夫妇能够控制,诸葛仇又何至于葬身于窫窳之腹?
“诸葛妻,我再问你,窫窳囚于地牢之前,在何处喂养?”
“不知。”诸葛妻仍旧摇头。
“我只记得,诸葛仇当上了典史那一年,突然有一天兴奋地回家来说,他在无意中发现,县衙大牢的地底下有个天然的溶洞,只要稍加改造,便是绝妙的喂养窫窳之所。”
“他用银子买通了牢头,花了足足有半年时间,将地牢做了一些改建,还亲自设好了机关,这才将窫窳运到地牢里去,所有参与改造的犯人通通用来喂了窫窳,因而再无旁人晓得大牢底下的秘密。”
“至于在那之前,窫窳究竟关在何处,我夫从未曾透露过只言片语,我着实不知。”
“窫窳那样的庞然大物,又是如何送往地牢的?”云中锦又问道。
“鬼王娶妻。”诸葛妻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