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苏绣的反应极是细微,且面色也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但云中锦还是立即觉察出了那瞬息间的异样。
“绣,你认得这神像?”
“不认得。”苏绣冰冷冷答道,同时朝云中锦翻了翻白眼,“就算我认得,又凭什么要跟告诉你?”
“这个架势是又要跟我吵架啰?验毒婆的事已经过去,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你过去,我没过去。”苏绣冷声冷脸地,“我好歹是漕帮帮主,你那般当众扫我的面子,叫我以后如何镇得住人?说到底,耿耿于怀的是你,分明就想拆我的台。”
“你若有心当个好帮主,以理服人才是最真切的道理,靠威胁恫吓是镇不住人的。绣,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查凶要紧,凶手的背后极有可能与窫窳有关,须得尽快将他找出来,否则不仅漕江城危,天下皆危矣。”
“那跟我漕帮有甚干系?这两日我漕帮出钱出人又出力,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苏绣不以为然道。
“你吃漕江饭喝漕江水收的也是漕江百姓的银子,以你目前的能力,为漕江城做点事难道不应该?再说,天下陷于危难之时,你以为你的漕帮就能够独善其身?”
“那又如何?我现在的实力是靠我自己挣来的,并不欠任何人的。”
云中锦瞅着苏绣,道了声,“不可救药。”
“你说啥?敢再说一遍试试?”苏绣指着云中锦,气得跺脚。
“我不想也无暇与你拌嘴,更不能勉强你非得要心系天下。我只有一句奉劝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漕帮帮主,好、自、为、之。”
云中锦言罢,转身出了诸葛仇的家门,朝着海滩走去。
此时此刻,她的心思全然系于那不知所踪的窫窳身上,现在诸葛仇已葬身窫窳之口,两个牢头业已死亡,而很可能知情的诸葛妻亦去向未明,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上哪里寻找窫窳的踪迹?
正是心急如焚之时,哪有闲功夫与苏绣斗嘴?
苏绣想了想,跟了上来。
“算啦算啦,阿锦,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也不与你计较了,谁叫我这人心大量足呢。”
苏绣给自己打了个台阶,可这话说的,云中锦愈加生气,也不理会苏绣,自己寻了块大石坐下了,只管望着前方一块突出海面的礁石发呆。
她却不知,那正是秘宗与城里联络的秘密通道。
“漕江城出了这么大的事,知州大人和县太爷不作为,张捕头也一点也帮不上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可你别把气往我身上撒呀。”
苏绣依着云中锦坐了下来。
“其实,阿锦你不知道,我这心里也着急啊。与这几宗命案比起来,窫窳为祸更令人忧心。我与你九死一生从窫窳口中逃出来的,它有多可怕,我懂。”
云中锦方才回头望着苏绣,点头道,“是的。死者已矣,而窫窳却是对生者最大的威胁,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葬身于窫窳之口。”
“窫窳并非凡物,以诸葛仇的功力,似乎还无法做到锁住它的颈项投入地牢之中,那两个牢头看起来也完全没有这个能力。那么,在诸葛仇的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当然还有其他人了,而且是了不得的人。”苏绣道,“阿锦你还记得,在窫窳吞吃诸葛仇的时候,他最后喊了一句什么话?”
云中锦猛然忆起,“他喊的应该是,宗主救我。”
“人将死时,不会喊无用之人。所以,我认为诸葛仇是在替宗主饲养窫窳而已,他就只是一个替主子卖命的养兽人,否则他临死的时候不会这么喊。”苏绣说道。
“你是说,诸葛仇只是一个虎牢卒?”云中锦既吃惊又兴奋,转而又眉心深皱。
专为养虎之家饲养老虎的役夫,被称做虎牢卒,而养得起老虎猛兽的,可不是一般人家,大多为皇亲国戚王侯将相,这背后所牵涉之人非同小可。
“在漕江,能养得起猛虎野兽的,应该只有江南王,可是……”云中锦边思虑边自语道。
“记得诸葛仇说,得知江南王将要遭难,抢先一步从江南王府带走了那个懂兽语的女子,但并没有说带走窫窳,那么,窫窳应该原本不是江南王养的,也就是说,诸葛仇的主子,并不是江南王。这个宗主到底是谁……”
“我知道他是谁。”苏绣道。
“他是谁?”
见云中锦着急的样子,苏绣却是一脸傲娇,卖起了关子欲说不说的。
“绣,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云中锦催促道。
“好吧。”苏绣这才慢悠悠说道,“适才你问我认不认得那神像,我告诉你,我的确是认得的,诸葛仇供奉的不是神而是人,那便是虫爷。”
“虫爷?”云中锦诧问,“你说的可是秘宗?”
“不错,秘宗宗主就是虫爷,不知道真名叫什么,反正就叫虫爷。你见过的那个大胡子,是他的干儿子。我听说虫爷有十八个干儿子,号称十八罗汉,没准诸葛仇就是其中之一。”
云中锦心中不禁一个咯噔,诸葛仇是县衙的典史,虽无品级却也是由朝廷任命的,难道秘宗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官场当中?那该是多么可怕!
如此势力若不剪除,将成朝廷大患。
她定定地望着苏绣,“你知道怎么找到虫爷,对吗?”
“当然。”苏绣指着茫落茫大海说道,“他就在大海之中,烟波之上,渺无人烟之境,似人非人,似神非神,唯有我苏绣的锅盖方能征服。否则,上回我怎么找到大胡子替我摆平侯一春,将漕帮收入我的囊中?”
“我倒是忘了,你与虫爷还是好朋友。”云中锦揶揄道。
“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彼一时,此一时也。”
苏绣笑道,“况且,朋友和朋友之间,也有亲疏远近之别。虫爷对于我来说,将来必将大有用处,自然是留着好,但他比起阿锦你来,就不算什么啦。为了你,灭了虫爷也不是不可以。”
“阿锦,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你需得记得我的功劳,别再说我心里没有天下,至少,我心里是有漕江的父老乡亲的。”她凑近了云中锦,歪头歪脑地笑。
而云中锦却笑不起来。
如果诸葛仇以及两个牢头家中所供奉就是虫爷,那么他们将要面对的就是神秘而庞大的组织,也就是连侯一春都十分忌惮的秘宗。
扫平侯一春那一天,她就已经见识到了秘宗的巨大能量以及行事作风,不知道从哪里就蹦出千军万马来,中间速战速决,随后又全都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犹如神兵天降鬼丁过境一般。
就算苏绣愿意带着她找到秘宗的老巢,而要剿灭秘宗拿下他们的宗主,想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靠你我单枪匹马当然是不行的,靠我漕帮也不行,至于药王谷的人,对付以前的漕帮那些乌合之众还行,想要对付秘宗,可就无异于卵击石,段远之他也不会那么傻跟着我们蛮干。阿锦,我有个主意……”
苏绣眼中透着一缕精明,又急忙掩去,眼看着云中锦挂在腰间的令牌。
“我想,请出你这个上差的刑部令牌,调集江南州的驻屯兵。首先,挑选上百名精兵强将随你我一起进入虫爷的秘境,再调派十数艘兵船围困住海岛,最后再用数千兵甲守住海岸,包准将秘宗一锅端了。阿锦,我的主意如何?”
云中锦犹豫道,“这只是一个普通巡差的令牌,又不是调兵的令牌,先前因为漕帮作乱,情急之下擅自调用,也是因为人家给我几分薄面才调得来兵。有一不可再二,此番……”
“我知道,守备将军也姓云,这个姓可不多见,巧了不是?我听说,上回的事,守备将军可是按平乱保境上报,还得了大大的封赏呢。这一回,让他再立一功,我想他会很乐意的。”苏绣言语中多少带了些许讥诮的意味。
云中锦默然,苏绣竟连完备那边的情形都摸得如此清楚,早已不是那个普通的海女可比了。
见云中锦仍未首肯,苏绣着急说道,“你不是担忧窫窳为祸吗?诸葛仇既然是为虫爷养的窫窳,那窫窳逃出去之后,极有可能回秘境找虫爷去了,诸葛妻也有可能随着上岛去接着养窫窳,无论是找窫窳还是缉拿诸葛妻,这一趟都是势在必行的。”
“就算这一切都与虫爷无关,带着兵去盘查一下,也是很必要的嘛,至少可以排除虫爷的嫌疑,我们也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精力,另谋线索寻找窫窳背后之人,你说有没有道理?”
不得不说,苏绣的说辞有着一定的说服力,云中锦按了按腰间令牌,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吧,我试着找云将军商议一下。”
“这就对了嘛。我带着锅盖,你带着千军万马,拿下虫爷,天下太平,百姓康乐,漕江永安。”
苏绣望着云中锦,一抹笑意在脸上逐渐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