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牢头的喉间,亦有一个与女牢头同样的粉红色小点,藏在颈纹之间,不仔细查看根本看不出来。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云中锦在两具尸体之间来回蹦哒,不明白她为何一直盯着人家的脖子看,因而议论纷纷。
“张捕头,去拿只镊子来。”云中锦的目光停在男牢头的喉间,将手伸向张捕头。
张捕头一脸为难。
“这、这会儿上哪里去找镊子去?这附近的渔家也用不着这玩意儿啊。要不,上差您耐心等一等,我这就让人去老鱼头那里,把他的验尸箱取来一用?”
“不用那么麻烦。不就是要镊子吗?这个简单。”
苏绣说着,从地上找了根枝条来,用撬刀两头削尖再一掰,就做成了个简易的镊子来,递到云中锦的手里。
“刀。”云中锦又伸手,苏绣要将撬刀递上去,她摇了摇头。
“你要刀做甚?”苏绣问道。
“割喉。”云中锦的回答引来惊声一片。
“我懂了。”
苏绣没有二话,在海滩上寻了一个海贝,用手掰开了,又用撬刀在贝壳上一砸,贝壳很快就变成了一只锋利的刀片。
“小心割手。”苏绣吩咐道。
“嗯。”云中锦轻轻应了一声。
虽惊诧于苏绣的聪慧,但此刻的云中锦无暇赞叹,用这临时做的刀片迅速割开了男牢头的喉咙,在一片惊呼声中,又用镊子慢慢从的喉间夹出一根银色的一寸来长的东西。
随即,又从女牢头的喉间夹出另一根来。
“绣花针,是绣花针!”
这种针与普通的缝衣针相比,更细,更短,通常用做绣花,它们已然完全扎进牢头的喉间,粉色的红点亦与他们的肤色相近,若非云中锦眼尖,很难被人发现。
云中锦将两根绣花针放于一处,凑近了嗅了嗅,似有一股淡香。
她在围观的人群中扫视一番,捕捉到了验毒婆的身影。
“验毒婆,来。”
“上差这是唤老身?”验毒婆一听召唤,立即挤上前来道,“老身愿为上差效力。”
正是在众人面前大显身手的大好机会,验毒婆喜滋滋的,让人取碗盛水,小心冀冀地将两根绣花针放入碗中,又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子,倒出三只蚂蚁。
片刻之后,碗中水渐渐变成极淡的粉红色,蚂蚁皆死亡浮于水面。
“上差,验毒已华,绣花针很显然淬了剧毒。”验毒婆得意洋洋禀报道。
“我明白了,此毒原本为粉红色,正因为如此,暴露了毒针的存在,否则毒针没于颈中,很难被发现。”云中锦说道。
“正是。也就是上差火眼金睛,才能发现此毒。”验毒婆恭维罢了,忽然坐地开始嚎哭,“哎哟,可怜我的蚂蚁哟,你们死得好惨哪。这也算是因公牺牲了吧?”
边嚎边将一只手直愣愣伸向云中锦。
云中锦莫名其妙。
“我这几只蚂蚁非同一般的蚂蚁,乃是老身用了数十年功夫,耗费无数心血才炼成辩凶识毒的宝物,用一只便少一只,因而得论只收钱。您是上差,老身也不敢多要您的,就按一只蚂蚁十文钱算,统共也就三十文。”
“大胆,还敢讹上差的银子?信不信我打你板子。”
张捕头一声怒吼拍去验毒婆的手,验毒婆却一点也不怕,边嚎边数落起来。
“哎哟哟,蚂蚁虽小可也是命是不是?好歹也是为官府做事才将活生生的蚁命折进去的,适才上差若是不使唤老身验毒,它们也不至于白白丢了性命不是?大家伙都给评个理呀,官府这一点小账都不买,叫人以后还怎么给官府卖命哪。”
“验毒婆,上差在办案,你莫在这里胡闹。想要银子,明日到漕帮总坛去取便是。你听着,你要敢来,我便按一只蚂蚁一两银子算给你。统共不过三两银子罢了,我苏绣给得起,但你掂量着,拿了银子有没有命花。”
苏绣冰冷的声音落下,验毒婆的嚎声戛然而止。
“苏帮主您可折煞我啦,您就算是答应给我三十两银子,打死我也没这个胆去漕帮总坛要呐。”
验毒婆晓得如今的苏绣不好惹,收起蚂蚁瓶子爬起来准备溜之大吉。
“验毒婆别走。”云中锦叫住了验毒婆,问道,“此毒淡香,可是钩吻之毒?”
“上差果然见多识广,闻香识毒。”验毒婆甚是惊讶。
“正是钩吻,民间称之为断肠草,乃见血压封喉的剧毒,尤其取根部与嫩芽汁,仅需一滴,人畜再无生理。”
“好,不愧为验毒婆。”云中锦点了点头。
“你既是常为官府办案验毒,应与老鱼头一样,想领月俸还是按次结算均可。资费虽然不多,但本该你的,官府不应该少了你的。这两日事多忙不过来,你可过些日子找张捕头领你去县衙签个文书即可。”
“那敢情好。”验毒婆喜不自胜。
“老身愿意领月俸,这样老身也算是官府的人啦。老鱼头总瞧不上老身,老身倒要教他瞧瞧,如今老身与他一样,亦是有身份的人啦。”
“嗯。”云中锦慢悠悠道,“不过,你凭几只蚂蚁讹钱亦是不应该,若按讹诈官府钱财论,无论金额大小,按律当处杖刑,少说也是二十大板。验毒婆,你可知罪?”
验毒婆愣了一下,扑通跪倒在地求饶。
“是是是,我老婆子知罪了。求上差饶过老婆子这一次吧?”
“该你得的,不论是银子还是板子,都不能少了你的,否则你岂不是要四处宣扬,说官府不公?”
张捕头作势就要上去将验毒婆拎起来打。
“老婆子不敢,老婆子知错了。上差饶命呀,老婆子这身子骨,实在经不起打呀。”
“确实知错,只此一次饶你便是。”云中锦道,“以后官府若还有用到你时,不可推辞,更不许违犯律法讹诈于人。”
“是是是,老婆子绝不敢推辞,也不敢违法律法。”
验毒婆爬起来灰溜溜钻进人群中去了,云中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围观人群都道上差就是上差,丁是丁卯是卯,三言两语之间,既承认验毒婆的作用,又遏制了她讹诈的行径,令人不能不信服,活脱脱地把苏绣比了下去。
“就显得你能?”苏绣甚是不满。
“以律法服人,胜过暗戳戳对人以性命相威胁。如此这般的漕帮,又与侯一春在时有何区别?”云中锦正色道。
苏绣当场被云中锦扫了面子,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一瞧云中锦身上还披着她的衣裳,将手一薅夺了回来。
此刻的海风吹来甚是清凉,云中锦不禁打了个哆嗦,苏绣于心不忍,有心想把衣裳再给她披上,却又拉不下面子来,两人便都僵着。
“上差,您看现在这两个牢头该如何处置是好?”张捕头打破了尴尬。
云中锦随即将注意力转回到两个牢头身上。
“这二人死法相同,凶器相同,死亡时间相近。初步判断,应是同一名凶手所为。”云中锦道。
“莫非是诸葛仇眼见着就要东窗事发,抢先一步下手杀人灭口?”张捕头问道。
云中锦沉吟未语。
据男牢头隔壁邻居王婆子所述,男牢头平日里在她家买酒喝,昨日午间则未买酒,问起时说是有要事在身,喝了酒怕误事,但到了未时,又到王婆子家烫了一壶酒拿走。
待今日王婆子去收酒壶的时候,才发现男牢头趴在桌上,早已经凉透了,惊得她连连滚带爬跑出来喊人。
女牢头则是吃过饭之后,大约也是未时时分,与家人说有要事要与男牢头商议,却是一去不回,家人四处寻找,结果在海边找到了她的尸体,赶忙报官。
“未时。”云中锦道,“昨日我们大约是未时进入县衙大狱,诸葛仇在我们之前进入,那么他不可能因为害怕事情败露而杀人灭口。那会是谁?”
张捕头一拍脑袋,说道,“那不就是诸葛妻吗?昨日君无虞领人到他家兴师问罪,那时诸葛妻就已不在家中,她的娘家人也都不知去向,定是杀人害命之后逃之夭夭。”
“她的娘家就在苏家小栈隔壁卖绣品的,诸葛妻亦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这淬了剧毒的绣花针,定然出自她之手。”
苏绣闻言斜乜了一眼云中锦。
“昨日上差说无凭无据,不可断定诸葛妻与此事有关,现在这毒绣花针不就坐实了她的罪么?诸葛仇在地牢圈养窫窳,他的妻子不可能不知道,没准她一家人都参与其中了呢?以人为饲斗养怪兽,真是罪大恶极呀。”
“苏帮主说的极是,诸葛妻杀人灭口无疑。”张捕头对苏绣的说法极是认同,“上差,要不小的就回去禀报县太爷,下个广捕文书,四海通缉?”
“对,四海通缉。”苏绣甚是兴奋,这真是瞌睡送枕头呀,若是诸葛妻的娘家人都成了官府的通缉犯,那绣品店不就是唾手可得?也无须再劳烦县太爷了。
云中锦不置可否,只道,“张捕头,领我到诸葛仇家中看看。”
“是,上差。”张捕头无奈应声,与苏绣对视而摇头。
诸葛仇家离海岸不远,家中陈设普通,最令云中锦感到奇怪的是,在后堂屋中有一个壁龛,龛中供奉着一个神像。
那神像不是神佛观音,亦不是本地海民所供奉的海神,看上去慈眉善目,更象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居老头儿。
“张捕头,你可知道这供奉的是何路神仙?”
张捕头与围观众人皆摇头,“没有见过,与我们本地神庙里的不同。”
忽而又一拍脑袋说道,“我在两个牢头家中也见过,一模一样的。”
“师出同门?”云中锦自语,满脸疑惑。
苏绣凝神看着那神像,忽地暗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