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村的火光与喧嚣,被重重芦苇荡与渐浓的夜色隔绝,最终化为遥远背景里一丝模糊的光晕与零星枪响。
通往扬州城的土路上,一支狼狈不堪的队伍正沉默地行进。
日军少佐脸色铁青,军装沾染了泥污与不知是谁的血迹,他胯下的战马也显得无精打采。
队伍中的日伪士兵大多带伤,士气低落,不少人惊魂未定地回头张望,仿佛那幽深的芦苇荡中随时会再次冲出索命的幽灵。
“八嘎……那支小股部队,到底是什么人……”少佐咬着牙,低声咒骂。
他征战多年,从未在装备简陋的抵抗分子手中吃过如此大亏,对方神出鬼没,手段狠辣,尤其是那几个身手惊人的少年……
与此同时,芦花村渐渐恢复了死寂,只余下几处废墟仍在默默燃烧,映照着空荡荡的打谷场和散落的杂物。
在石云天等人的掩护和赵存义这些本地少年的引导下,大部分村民已及时撤入茫茫芦苇荡,得以幸存。
石云天五人并未远遁,他们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确认日伪军真正撤离后,悄然潜回村子边缘,与赵存义等人汇合在一处隐蔽的河汊边。
“多谢……多谢恩人救命之恩!”赵存义带着幸存的几个少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经此一役,他们脸上那份虚浮的狂热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敬畏。
“快起来。”石云天将他们一一扶起,目光扫过他们惊魂未定的脸,以及身后那些相互搀扶、低声啜泣的村民,沉声道,“鬼子虽然退了,但绝不会善罢甘休。芦花村不能再待了。”
他看向赵存义:“你对周边最熟,有没有绝对安全,能让乡亲们暂时躲避的地方?”
赵存义用力抹了把脸,努力思索:“往北走,过了邵伯湖,有一片老林子,地方偏僻,还有我们几家远房亲戚在那边,应该……应该能暂时安身。”
“好。”石云天点头,迅速做出安排,“事不宜迟,你们立刻带着乡亲们转移,走得越远越好,短时间内不要回来。”
他让李妞和宋春琳将身上大部分干粮和应急药品分给了村民。
“那……恩人你们呢?”赵存义急切地问。
“我们有我们的任务。”石云天没有明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这次的教训,打鬼子不是靠蛮勇,保护好乡亲,就是抗日,以后若真想出力,就多留心鬼子和汉奸的动向,但前提是,先保住自己的命。”
赵存义重重点头,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云天几人,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入脑海,然后毅然转身,招呼着幸存的同伴,引领着悲愤又茫然的村民,悄无声息地没入芦苇深处,向着北方而去。
目送村民离去,王小虎才啐了一口唾沫,闷声道:“便宜那帮畜生了,没把那鬼子官留下。”
“我们的目标不是歼灭,是救人,是制造混乱,掩护自身。”石云天冷静地分析,“经此一闹,扬州方向的敌人必定加强戒备,但我们也在他们心里扎下了一根刺,这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未必是坏事。”
他顿了顿,看向扬州城的方向,眼神深邃:“现在,该我们进城了。”
翌日,午后。
扬州城,挹江门下。
相较于昨日,盘查果然严密了数倍。
进城队伍排成长龙,日伪军士兵脸色紧绷,对行人行李搜查得格外仔细,尤其是对青壮年男子,几乎到了搜身刮皮的地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石云天五人已再次改头换面。
他们弄来了几身半旧不新的学生装,扮作结伴游学的学子。
书籍、画板成了最好的掩护,精巧的机关武器被分解隐藏其中。
连小黑都被暂时安置在城外可靠之处。
石云天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文弱;王小虎收敛了浑身悍勇,努力做出憨厚好奇的模样;马小健依旧沉默,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李妞和宋春琳则梳着时下女学生常见的发式,抱着书卷,低声交谈,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对“古城”的向往。
轮到他们接受检查时,伪军士兵打量着这几个“学生”,又翻了翻他们的书籍画具,没发现什么异常,挥挥手不耐烦地放行。
“快点快点!后面还等着呢!”
踏入扬州城内,一股与南京相似却又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瘦西湖的微风似乎还能带来隐约的水汽与花香。
然而,随处可见的膏药旗、巡逻的日伪士兵、以及行人脸上那种小心翼翼的麻木,无不提醒着人们,这座千年名城正活在刺刀的阴影之下。
“先找地方落脚。”石云天低声道。
他们没有去组织提供的联络点,那是最后的保障,非必要不启用。
按照计划,他们需要在城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不起眼的立足之处。
他们沿着一条相对安静的青石板路行走,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旁店铺,实则是在观察环境,寻找合适的出租信息。
走着走着,前方一处临街的铺面引起了石云天的注意。
那是一家裱画店,门面不大,招牌上“墨韵斋”三个字略显斑驳。
店门半开着,里面光线有些昏暗,隐约可见墙上挂着些字画,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背影清瘦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裱糊着一幅画作。
吸引石云天的,不仅是这店铺闹中取静的位置和与“文化”相关的营生,更是店门口贴着的一张小小红纸,上面写着两个字——“招徒”。
石云天脚步微微一顿,与马小健交换了一个眼神。
或许,这“墨韵斋”,就是一个绝佳的,既能落脚,又能窥探那座神秘“琼花观”的窗口。
他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一丝符合“求学”少年应有的、略带腼腆与期待的神情,率先向着那半开的店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