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晨雾中的身影,仿佛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未立即激起滔天巨浪,却在石云天等人心中敲响了警钟,更在无形中搅动了天助帮本就暗流涌动的局面。
石云天深知,放走老六是步险棋,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日军来袭几乎已成定局。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不是以天计,而是以时辰计了。
然而,赵家大宅内的吴天师,似乎仍沉浸在一种侥幸的幻梦之中。
或许他以为紧闭大门便可偏安一隅,或许他还在盘算着如何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待价而沽。
这种首鼠两端、企图在夹缝中苟全的心态,让石云天意识到,仅仅等待危机降临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在鬼子兵临村口之前,彻底斩断吴天师的退路,逼他做出选择,甚至……激他主动求战。
“不能再等了,”石云天在破庙中召集众人,目光扫过伙伴们坚毅的脸庞,“吴天师像块湿透的木头,不加大火,永远点不着,我们要去给他‘添把柴’,逼他燃烧起来。”
王小虎摩拳擦掌:“云天哥,你说咋办?是不是直接打上门去,逼他表态?”
石云天摇摇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智慧:“强逼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把他彻底推向敌人,我们要用‘激将法’,但要激得巧妙,激得他不得不顺着我们的意愿走。”
他沉吟片刻,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
这个计划的核心,并非简单的言语刺激,而是要营造一种态势,让吴天师自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和……耻辱,从而激发其骨子里可能残存的那一丝血性和作为一方头领最不能容忍的——尊严受损的愤怒。
“我们要再去一趟赵家大宅,”石云天断然道,“这次,不是去谈判,而是去……‘通报军情’,顺便,给他送一面‘锦旗’。”
“锦旗?”李妞和宋春琳都愣住了。
石云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一面表彰他‘深明大义、协助擒获日谍’的锦旗。”
王小虎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高啊!云天哥!这招太绝了!这不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吗?”
马小健也难得地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
这一招,看似褒奖,实则是将吴天师推到了风口浪尖,逼他“名副其实”。
计议已定,石云天找来一块褪色的红布,让细心手巧的宋春琳用木炭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抗日先锋,锄奸有功”八个大字。
这面简陋至极的“锦旗”,将成为他们手中最犀利的心理武器。
午后,石云天带着王小虎、马小健,再次出现在赵家大宅紧闭的大门前。
与上次不同,这次他们并未要求入内谈判,而是让王小虎上前,用力叩响门环,声音洪亮地喊道:“天助帮的弟兄们听着!江抗先遣队石队长,特来感谢吴天师深明大义,协助我等擒获日军奸细‘夜枭’!特赠锦旗一面,以彰其功!”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不仅惊动了门内的守卫,更传遍了半个寂静的村庄。
许多躲在自家门缝后窥视的村民,以及大宅内本就人心惶惶的帮众,都听得清清楚楚。
吴天师闻报,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岂能不知这“锦旗”背后的凶险?
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接受这锦旗,就等于向所有人,包括可能很快到来的日本人宣告,他吴天师和“江抗”合作锄奸,已经站到了抗日的一面。
这与他之前首鼠两端、企图蒙混过关的打算完全背道而驰。
但他若拒绝,当着这么多手下和村民的面,岂不是自打嘴巴,承认自己心虚、怕事?
刚刚因揪出内奸而勉强挽回的一点威信,必将荡然无存。
就在吴天师进退维谷之际,石云天示意王小虎将那块红布高高举起,让墙头张望的帮众都能看见那八个刺眼的大字。
同时,他运足中气,声音清晰地传入宅内:“吴天师!日寇亡我之心不死,奸细虽除,然其主力报复转瞬即至!望天师能秉持此番锄奸之勇,率领帮中热血弟兄,共御外侮!我江抗将士,愿与天助帮兄弟并肩作战,誓死保卫大桥村!”
这番话,更是将吴天师逼到了墙角。
石云天不仅“坐实”了他的“抗日功劳”,更直接点明了即将到来的危机,并公开呼吁他领导抵抗。
这等于是在所有帮众和村民面前,为他预设了一个“抗日领袖”的角色,他若此时退缩,将彻底颜面扫地。
宅院内,帮众们议论纷纷。
一些原本就对鬼子暴行心怀愤懑、只是迫于吴天师淫威和迷信而不敢妄动的青年,此刻听到石云天的话,又想起“夜枭”之事,不由得热血上涌,目光灼灼地看向吴天师。
“天师!鬼子要是真敢来,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对啊!咱们也不是泥捏的!”
“有江抗的兄弟在,怕他个鸟!”
群情开始激荡。
吴天师感受着身后一道道变得炽热甚至带着逼迫意味的目光,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知道,自己若再沉默或推诿,不用等鬼子来,内部就可能先哗变。
就在这时,石云天又添了最后一把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当然,若天师觉得……力有未逮,或另有难处,我等待亦不强求,只是这‘抗日先锋’的锦旗,怕是……要收回另赠他人了,毕竟,大桥村的乡亲,总需要人来保护。”
这话如同鞭子,狠狠抽在吴天师最敏感的自尊心上。
他苦心经营多年,最看重的就是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势力和脸面。
如今被人当面质疑其能力和勇气,甚至暗示要另找他人,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终于,在内外压力的共同作用下,吴天师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脸上青红交错,既有被逼迫的恼怒,也有被激起的凶性。
他大步走到宅门后,隔着门板,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嘶哑,却又不得不强撑场面地吼道:“石小兄弟!何必激我?!我吴某人既敢锄奸,岂会怕他小鬼子?!这锦旗……我收了!大桥村,有我天助帮在,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鬼子若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这番话,与其说是表态,不如说是在激将法下被迫做出的承诺。
但无论如何,他终于当着众人的面,喊出了抗日的口号。
石云天心中暗松一口气,知道火候已到。
他不再恋战,朗声道:“好!天师快人快语!既如此,我等即刻回去备战,届时愿与天师并肩杀敌!告辞!”
目的已达,石云天三人迅速离去,留下吴天师对着那面如同烫手山芋般的“锦旗”,和一群被点燃了情绪、却也即将面对真正血腥战斗的帮众。
激将已成,火已点燃。
接下来,就是等待真正的风暴,以及如何在这风暴中,引导这股被逼上梁山的势力,发挥出真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