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春舟递上来的证据条理清晰,对秦瑞轩的帮助很大。
无论是卢氏走私军械的路线和交接人员名单,还是其他家族为了表忠心,参与通敌叛国以及人口贩卖的证据,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楚。
赵忠和一直待在豫州处理政务,得到宫中传来的消息之后,进度调查有了明确的方向,便雷厉风行地抓了许多世家子弟,将其拷回京城,着日问审。
秦瑞轩已经对卢氏族人忍无可忍了,如今终于找到了问罪的正当理由。
他当即昭告天下,宣布以卢氏为首的六大世家皆以谋逆罪判处刑罚,于三日后在玄武门斩首示众。
其中,年过七十的族人判流放,年弱三岁的幼儿收入育婴堂,不得有任何求情上诉之举。
除此之外,豫州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小家族,都在卢氏的压迫下,或多或少参与了非法行为,一律按罪论处,不得逃脱制裁。
豫州,终于在真正意义上回归了大昌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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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秦温竹在刑部尚书的陪伴下,来到了诏狱。
卢老太爷的身份特殊,不仅是卢氏的实际掌权人,还是前朝老丞相,刑部尚书便单独为他安置了一间牢房,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混住。
牢房修建在地下,台阶又窄又高,只容得下一人出入,并且里面极其昏暗,越往下走,就越看不清路。
刑部尚书将灯笼举过头顶,恭敬道:“公主殿下请小心。”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气息,头顶还有蛛网,时不时飞出几只小蚊沫子,往人的脸上扑。
就这么一步三小心地走着,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终于来到了最深处的关押地。
来到卢老太爷的牢房前,只见铁门上紧紧绑着数十条锁链,依稀可见上面的陈年血渍。
秦温竹打量着面前的环境,问道:“他知道卢家已经被判了满门抄斩的事情吗?”
刑部尚书点了点头,取出一串钥匙来开锁:“知道,陛下专门派人将问罪书送了过来,给卢老太爷看过以后,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正在闹绝食呢。”
听了这话,秦温竹忍不住冷笑起来:“闹绝食?一把老骨头了,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先把自己给饿死。”
伴随着“咔嚓”几声轻响,刑部尚书将锁给打开了,铁链哗啦啦地落到地上,扬起少许的浮尘。
卢老太爷正靠在墙头,迷迷糊糊地打着盹,被外面的动静给惊醒,抬手抹了一把脸,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怪模怪样的笑容:“原来是大长公主殿下。不知您近来可好啊?”
秦温竹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将老人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卢老太爷苍老了许多,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身后,眼睛似乎也看不太清了。
卢老太爷身居高位久了,自然是不能容忍对面人这样肆无忌惮地端详自己,哪怕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也一样。
他连皇帝小儿都看不起,怎么会看得起区区一个手中没有任何实权的公主?
于是卢老太爷拖着沉重的手铐站起身来,直直地迎上秦温竹的目光,厉声道:“派个女人来谈判,算什么本事?”
“看来陛下敢做不敢当啊。杀了我卢氏这么多族人,难不成也会感到内心有愧,怕老夫想他索命吗?!”
刑部尚书皱起眉毛,呵斥道:“犯人注意言行!”
秦温竹并不为他的话所动,只是淡淡开口道:“卢老太爷若是想以自己这条苟延残喘的命来威胁陛下的话,本宫劝你还是早些放弃吧。”
“你以为陛下是不敢见你吗?他是压根就没时间来见你,正忙着处理豫州的烂摊子呢。”
“呼风唤雨的日子过久了,老太爷还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了。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无非就是想拿先帝的遗诏来狐假虎威,逼迫陛下松口,对不对?”
卢老太爷已经很久没换过衣裳了,牢里温度低,他只能将薄薄的旧棉絮被子裹在身上,给自己保暖。
闻言,他激动地往前跨了几步,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镣铐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压在了被角上。
随着动作幅度变大,几人只听见“刺啦——”一声,陪伴了老太爷好几个月的被子,就这么光荣殉职了。
旧棉絮撒了一地,卢老太爷盯着面前的女子,咬牙说道:“也难为他记得,老夫的手里还有一件先帝所托遗物。”
“早先陛下私服出访豫州的时候,就命人搜查过卢氏的地盘。当时老夫和他说了,要么就放过我卢氏,大家相安无事地继续处着,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家主。”
“要么,咱们就鱼死网破,只要他敢对老夫动手,老夫自然有办法将遗诏公之于众!”
说完,他忍不住弯下了腰,捶着胸口吭吭吭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可怜又可恨。
秦温竹等他咳完,才示意刑部尚书递过去一袋水,说道:“老太爷不必如此激动,本宫是代表陛下来与你协商的,不是来争个你死我活的。”
“老太爷似乎误会了一件事情,陛下迟迟没有对你下手,并不是为了那个什么莫须有的先帝遗书。”
“你知道的,”她轻轻一挑眉毛,“陛下从来就不是个任人捏圆搓扁的性格。”
“他只是担心,若是没有正当理由,就下令杀了你,只会让朝廷里的一些老臣寒心,所以才将处决拖到了现在。”
刑部尚书把牛皮水袋强硬地放到了卢老太爷的怀里,示意他喝水。
卢老太爷到底是年纪大了,两天未进一滴水,还是有些撑不住。
于是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木着脸接过了水袋,拔了木塞就把袋口往嘴里送。
水还是温的,加了几勺蜂蜜调开,满满一袋水喝下去,就连腹中饥饿都缓解了不少。
秦温竹将双臂抱在身前,慢条斯理地说道:“如今陛下也给老太爷两个选择。”
“要么,就把先帝遗书的藏匿位置老实地交代出来,陛下怜惜你年事已高,又是前朝肱骨之臣,愿意不计前嫌,留你在京城养老,安稳地度过余生。”
“但如果老太爷坚决不肯就范的话,”她用大拇指在脖子上虚虚地划了一条线:“那陛下也就成全你的心意,让你与自家小辈们团聚,在黄泉路上也能相伴而行。”
“怎么样,老太爷?选吧?”
卢老太爷紧紧地绷着嘴角,没吱声。
秦温竹也不着急,抬起头环顾了一圈牢房内的环境,才再次将目光放回在面前这位老人的身上。
卢老太爷确实是年纪太大了,他瞳孔的颜色已经变蓝,眉骨又压在眼皮上,经过灯笼透出的光线一照,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大漠人的血统。
他还穿着入狱前的一件对襟敞领圆袍,始终没换过,早就看不清衣裳上面的金线刺绣了,全部被蹭得脏兮兮的,有些地方还破了洞。
裙摆被踩成了一缕一缕的烂布条,垂落在鞋面上,与方才的那些旧棉絮绞在一起,像是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似的。
经受不住她的审视,卢老太爷率先移开了目光,开口道:“大长公主殿下,您何必为皇帝卖命呢?”
“当初先帝的子嗣单薄,您作为二公主,德才兼备、经史具通,还会骑马射箭,是继大皇子之后,最受先帝宠爱的皇子。”
“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他秦瑞轩出世,东宫储君之位,本该是属于你的。”
说到这里,卢老太爷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造化弄人,先帝最终还是选了他心心念念的儿子,把你踢出了候选者之列。”
“大长公主殿下,你甘心吗?”
他循循善诱道:“若不是他的存在,也许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就是你了。坐拥大好江山,享受万民朝拜,你就甘心将这些特权都拱手让人吗?”
“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其实老夫看得出来,殿下也是个有野心的人。若您之前没有想过当上皇太女,又怎么非得处处争先,以求先帝的赞许呢?”
卢老太爷盯着秦温竹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说道:“只不过公主殿下还是太年轻了些,不敢反抗世俗偏见,才导致自己与天子宝座失之交臂。”
“而老夫就不一样。凡是想要得到的,就会尽力去争取;你看,豫州在卢氏的管控之下,不就发展得一派欣欣向荣吗?”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财富、地位、权力,豫州百姓们得到了富足安宁的生活,这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他越说越激动,身上的半拉破被子终于被掀掉下来,落在了地上:“只要您与先太子联手,还怕斗不过一个谋权篡位的狗皇帝吗?”
“到时候,老夫再将先帝的遗书公之于众,证明秦瑞轩来位不正,您和先太子两人就能名正言顺地搬回皇宫,成为天下之主!”
刑部尚书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你说得的确不错。”
秦温竹沉思片刻,笑了起来:“也就是说,你一直与先太子有所联系?你们早就打定主意了,非得要这个皇位不可?”
卢老太爷还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赶紧表忠心道:“老夫不敢对殿下有任何隐瞒。”
他避而不谈有关先太子的事情,而是将话锋一转,劝道:“顺亲王殿下也曾与卢氏通信,想要共同反抗弑父昏君的统治。”
“这么多人都对皇帝小儿不满,这不正说明了他不得民心吗?天子之位本来就不应该由他继承,你们都是先帝的子女,怎么能够由着他一人当君,而几位殿下却要俯首称臣呢?”
说着,卢老太爷居然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伸手扯住大长公主的裙摆,坚定道:“如果殿下今日愿意加入我等反帝的行动中来,那么到时候先太子重新登基,大长公主作为长姐,必然能够享受到天下女子所得不到的殊荣!”
“无论是府邸良田、面首美侍,自是应有尽有,一辈子都能享受荣华富贵。”
“只要您发话,老夫定然为公主殿下赴汤蹈火,万所不辞!”
秦温竹缓缓地低下头,看向年迈憔悴的卢老太爷,她的脸被灯笼光线一分为二,一半在光影里,一半在昏暗处,看起来倒有几分瘆人了。
“你说得天花乱坠,可是本宫要怎么相信你呢?”
她莞尔一笑:“无论谁当皇帝,本宫都是皇帝的长姐,那么为何放着如今的陛下不要,反而巴巴地去拥护一个远逃大漠的落水狗?”
秦温竹后退两步,把裙摆从卢老太爷的手里扯回来,才反问道:“他秦瑞楚自己都当上了大漠公主的面首,手里连一丁点权势都没有,还得出卖色相来换取生活。”
“那你怎么就相信,他有能力去抗衡如今的大昌天子?”
卢老太爷一愣:“这……”
“呵,自己口不择言说出的话,就连自己都没法被说服吧。”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老人,脸上的笑容一收,冷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本宫看你是土皇帝当久了,就分不清大小王了。”
“你卢氏已经全盘覆灭,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陛下愿意为你养老,已经是格外开恩,你却仍然不知足,再三挑衅皇威,这罪名完全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除此之外,”秦温竹一字一顿道:“本宫劝你,好歹也要为了宫里的皇后娘娘想一想。”
“皇后体弱多病,本来就无嫡子傍身,如今娘家倒台,往后是死是活,全凭陛下的心思。”
“她是卢氏最后的血脉了,你要是真的为家族着想,就老老实实地将先帝遗书交出来,本宫保证,不会让陛下伤害皇后娘娘一分一毫。”
她放轻了声音,话里的分量却更沉重了:“一张薄薄的黄纸,就能换得你与皇后的生路,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老太爷,可别做糊涂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