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的手指还搭在白板边缘,笔帽咔嗒一声扣上,会议室里没人说话。空调的风把桌上的纸页吹得轻轻晃了一下,赵磊低头看平板,王芳翻文件夹,陈涛盯着自己刚记下的生产排程,孙雯捏着那张手绘草图,指尖在感应条带的位置来回摩挲。
过了几秒,刘好仃转身,重新拧开笔盖,在“个性化光照记忆系统”旁边写下三个字:“试点建议”。他没抬头,只说了一句:“咱们先在一个病房试三个月,不改流程,不抽主力,也不加预算。”
这句话像一块小石子扔进静水,涟漪一圈圈散开。
赵磊立刻抬头:“那就尽快出样机,越快越好。客户等着数据反馈,我们拖一天,别人就多一天抄作业的时间。”
陈涛却皱起眉:“现在订单排到六月尾,车间连补休都排不开。再抽人搞试验,万一主单延误,谁来扛?”
“这不是耽误,是提前布点。”赵磊声音抬高了些,“我们现在做的每一块玻璃,技术门槛都不高。真要被人抄了去,换个壳子就能卖,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守市场?”
“可眼前这堆活儿不是虚的。”陈涛翻开生产日志,“上周返工两片,就是因为模具微调占了时间。你现在让我分人出去做新东西,等于拿主产线冒险。”
王芳插话:“但客户确实在提需求。我整理过十二家回访记录,七家明确说愿意参与测试,还有三家主动问能不能提前装。”
“愿意归愿意,”陈涛摇头,“他们不担成本,也不担风险。可我们一动手,人力、材料、时间全得实打实往上贴。”
孙雯这时开口:“其实技术改动不大。记忆功能可以在现有控制器里升级,不用换整套模块。感应条带也做了简化版,只需要在窗框侧面嵌一条导电涂层,手掌靠近就能触发。”
“听着简单。”陈涛翻着图纸,“可一旦出问题,渗气、误触、信号干扰,哪样不是麻烦?上次非接触模块试产,压了两轮才过检。现在主单压着,真出了岔子,影响的是信誉。”
赵磊不服:“所以才要早点试!问题不出在实验室,就得暴露在市场上。我们躲着不做,等别人做成了,回头反咬一口说我们侵权,你信不信?”
“我没说不做。”陈涛语气硬起来,“我说的是——怎么做的问题。你们光讲前景,不讲代价,谁来收尾?”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刘好仃一直没说话,这时拿起王芳递来的客户反馈汇总表,一页页翻过去。有护理院写:“老人半夜怕黑,总想调光,但找不到开关。”有康复中心提:“护工每天要帮七八个病人调亮度,手都酸了。”还有一条备注画了个笑脸:“要是玻璃能记住我的习惯就好了。”
他合上本子,看向陈涛:“你说得对,主单不能动。但也不能因为忙,就把眼睛闭上。”
陈涛没吭声。
“这样。”刘好仃走到白板前,拿起蓝笔,“我们做最小原型,只用一个病房的数据跑模型。硬件不批量改,软件先在后台跑学习算法。孙雯设计结构,赵磊对接客户拿使用日志,王芳起草协议,让对方签个免责说明。”
他顿了顿:“陈涛,你从夜班组调一个人,专门配合调试,白班不动。材料用边角料,不占正式排产。怎么样?”
陈涛想了想,点头:“如果只是小范围试,不影响交期,我可以安排。”
“那就定了。”刘好仃在白板上写下“试点筹备组”,下面列了五个人的名字。
赵磊马上说:“我今晚就联系康养社区,让他们开放三天的调光记录权限。”
“等等。”王芳提醒,“数据涉及隐私,得先签协议。而且他们可能担心系统不稳定,得承诺免费运维三个月。”
“行。”刘好仃应下,“这部分你来牵头,模板今天就出。”
孙雯举手:“感应条带的初版图纸我下午能改完,要不要先打一个小样?”
“先别急着打样。”陈涛插话,“得先算清楚工艺耗时。如果一道新工序要多花二十分钟,哪怕只做五块,也得重新排班。”
“那就先模拟流程。”孙雯调整思路,“我在车间角落搭个临时台位,手动走一遍装配,测时间。”
刘好仃点头:“可以。地方不够就挪工具柜,别耽误正常作业。”
赵磊有点急:“可如果我们连实物都没有,客户怎么相信我们真在推进?”
“客户要的是结果,不是表演。”刘好仃看着他,“我们现在资源有限,拼的不是速度,是稳当。你想冲,我懂,但得踩着实底走。”
赵磊抿了抿嘴,没再争。
王芳打开手机备忘录:“那我先列几家最可能合作的机构。郊区那家护理院之前提过局部调光,他们对创新接受度高,适合当首个试点。”
“可以。”刘好仃说,“你下午就联系,看他们愿不愿意签协议。重点说清楚:我们不收钱,只求真实反馈。”
陈涛补充:“还得注明,测试期间可能出现异常,比如感应延迟或自动调节不准,责任不在厂方。”
“明白。”王芳记下,“我会写清楚条款。”
孙雯忽然想到什么:“如果要做学习模型,得连续采集用户行为。但有些老人几天都不调一次光,数据不够怎么办?”
“那就加引导。”刘好仃说,“我们设计一个‘推荐模式’,系统每隔两天弹一次提示:‘您昨晚调了三次光,是否需要设置自动时段?’点一下就行。”
“这个好。”赵磊眼睛一亮,“还能顺便收集偏好数据。”
“但别太频繁。”王芳提醒,“老人怕烦,弹多了反而反感。”
“那就设成每月最多两次。”刘好仃拍板,“用户体验优先,别为了数据把人惹毛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慢慢缓了下来。
原本对立的观点开始交织,争论变成了讨论,讨论又细化成分工。
赵磊和孙雯凑在一起看平板上的结构图,低声商量感应区的位置;陈涛翻开排班表,圈出夜班里手艺稳、反应快的工人名字;王芳已经开始起草协议标题:《智能调光玻璃辅助功能试点合作说明》。
刘好仃站在白板前,看着那行新写的字:“小众不代表没未来,只要有人需要,就是我们该听的声音。”
他拿起红笔,在下面添了一行小字:“先小步,再迈步,踩不实的路,不走。”
然后转头问:“都清楚自己接下来干什么了吗?”
众人陆续点头。
“那就先不动工,先准备。”他说,“明天同一时间,汇报进展。”
没人起身,也没人离开。
赵磊还在改参数,孙雯接过他的平板继续标注;王芳低声问陈涛:“调的人有没有夜班经验?”陈涛回答:“老李最合适,干了八年,手稳心细。”
刘好仃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外面天色灰蒙,厂道上一辆叉车正缓缓驶过,车斗里码着几片未封边的玻璃。
他松了松领口,回到桌边坐下。
会议还在继续。
王芳突然抬头:“有个问题——如果试点成功,后续推广要不要收费?”
赵磊脱口而出:“当然收!这可是独家功能。”
陈涛却说:“先别谈钱。我们现在连样机都没出,谈收费太早。”
孙雯犹豫了一下:“但如果免费太久,客户会觉得这功能本来就不值钱。”
刘好仃听着,没马上回应。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单的流程图:测试→反馈→优化→复制。
然后写下两个字:验证。
他抬起头,看着王芳:“现在不谈收不收费,只问一件事——它到底管不管用。”
话音落下,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赵磊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什么。
刘好仃抬起手,轻轻按了按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