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饭盒盖子合上,塑料扣发出轻轻一响。老周走后,办公室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走动。他没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面,目光落在摊开的《陪练组补习计划》上。那句“允许提问三次以上者加分”还看得清楚,字迹有点歪,像是写得匆忙。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又不是因为多好笑的事,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帮人现在确实动起来了,流程也顺了,日报准时,站会不拖,连陪练组都开始记笔记、划重点。可越这样,他心里越觉得少了点劲儿。
不是问题没人提,是提的问题越来越小。
不是没人做事,是做事的人都在等安排。
他抽出一张新纸,写下:“稳定是好事,但不能变成惯性。”
接着又添了一句:“下一步,得有人敢想‘还没人做的’。”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透,厂区门口的灯还亮着。刘好仃比平时早到了一个小时。临时教学区的门锁着,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去,把白板擦干净,提笔画了三个圈,分别标上:客户要啥、我们能做啥、别人还没干啥。中间空着一大片。
他退后两步看了看,没写字,也没贴纸,就让那块空白留在那儿。
七点半刚过,王芳第一个到。她手里抱着一叠打印纸,看见刘好仃站在白板前,愣了一下:“您这么早?”
“顺路。”他说,“你看看,有啥想写的,随便填。”
王芳放下资料,走近白板,读了一遍标题,犹豫了几秒,在“客户要啥”下面写了句:“医院项目提到,希望玻璃白天隔热强,晚上透光柔和,像自然天光。”
她写完回头,发现刘好仃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八点出头,陈涛和孙雯一块进来。陈涛看见白板,随口问:“这是新任务?”
“不算任务。”刘好仃靠在墙边,“算个闲聊角。谁想到啥,上来写一笔。”
孙雯扫了一眼内容,从包里拿出平板,翻了翻最近的竞品动态,走到白板前,在“别人还没干啥”下面写:“目前所有复合玻璃都是固定参数,没有根据光照自动调节的产品。”
“真的?”陈涛凑过去看,“那要是能变呢?比如太阳大了自己调暗,天黑了自动透亮?”
“理论上可以。”赵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拎着工具包进来,看了眼白板,沉吟片刻,在“我们能做啥”下面写:“多层镀膜结构+温控感应层,材料实验室去年试过基础样品,稳定性不够,但方向可行。”
刘好仃一直没动,只看着那三行字慢慢被填满。他拿起红笔,在三个圈之间画了几条线,最后停在中间那片空白上。
“你们发现没?”他说,“我们现在做的事,都是别人先提出来,我们再追。参数是人家定的,节奏是人家带的,连客户问的问题,都是冲着别人的宣传来的。”
屋里安静了几秒。
“那怎么办?”陈涛挠头,“咱们总不能自己编个功能出来吧?”
“为什么不能?”王芳突然接话,“上次那个医生客户就说了句‘要是玻璃能自己适应就好了’,我当时还当是玩笑。”
“可现在看,”孙雯抬头,“不止一个人这么想。过去两周,七个客户用了类似说法,只是表达不一样。”
赵磊摸着下巴:“如果真做出来,是不是就能跳过‘跟别人比参数’这个阶段?”
“对。”刘好仃终于开口,“我们现在不缺执行力,也不缺信息,缺的是——谁先说‘这事儿该这么干’。”
他顿了顿,看着三人:“咱们能不能,别光回答问题,试着提个新问题?”
没人立刻回应。孙雯低头翻记录,赵磊盯着白板上的“温控感应”发呆,王芳咬着笔帽,像是在回忆什么细节。
过了会儿,陈涛小声说:“要是真搞出来,咱们是不是就算……领先了?”
“不一定算领先。”刘好仃摇头,“但至少,不再是跟着跑。”
上午九点,老周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签收单:“培训角新灯装好了,电工说亮度够,不会反光。”
“嗯。”刘好仃应了一声,“顺便问问,李姐女儿这周还能加一节课不?我想让她讲讲智能材料的基础逻辑,不用太深,能让大家听懂就行。”
“我这就联系。”老周记下,转身要走,又回头,“您今天怎么净琢磨这些‘还没影’的事?”
“不是还没影。”刘好仃指了指白板,“是有人已经开始想了。”
老周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三行字清清楚楚摆在那儿,像三条线索,正慢慢往中间靠。
散了差不多,人都去了各自岗位。王芳临走前又看了一遍白板,悄悄在“客户要啥”旁边加了句:“希望玻璃能感知环境,而不是被人设置。”
孙雯走的时候,把平板里的数据重新筛了一遍,删掉了原来按“性能差距”排序的表格,新建了一个标签页,起名叫:“潜在需求信号”。
赵磊没直接去车间,而是拐进了材料室,翻出那份编号为Y-07的旧实验报告。封面上写着“自适应镀膜可行性初探”,日期是三年前,项目编号后面打了叉,写着“暂缓”。
他翻开第一页,看到一段手写批注:“技术路径清晰,但市场需求不明,暂不推进。”
落款是前任技术主管。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到团队群里,只配了一行字:“这个‘不明’,现在明了吗?”
刘好仃看到消息时,正坐在临时教学区的椅子上,面前摊着几张客户访谈摘要。他点开图片,看完,没回话,只是把那张写着“稳定不是不动,是知道往哪动”的旧纸条从笔记本里抽出来,翻了个面,在背面写下一行新字:
“领跑不是跑得更快,是换条路跑。”
他把纸条夹回本子,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蓝笔,在中间那片空白处,轻轻画了一条横线。
线很直。
一头连着“客户痛点”,一头通向“行业空白”。
他站在那儿,没再写下一个字。
手里的笔还悬着,笔尖离白板不到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