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十七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王姐正低头在电脑前敲字,老陈站在打印机旁等文件出来,老周靠在门框上,手里捏着一张模具参数单。
没人说话,但空气里有种说不清的松快劲儿。刚才那场短会开得不长,可每个人都听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改进一块玻璃的小事,而是某种更大的可能。
他起身走到白板前,手指轻轻擦掉“护人三号”下面那行未写完的字,重新写下:“下一步,往哪儿走?”
“咱们现在这点动静,工地的人开始注意了。”他说,“不只是龙岗、南山,昨天我翻物流记录,福田一个旧改项目也用了带握把的板子,没提前打招呼,直接下单备注‘照上次那样做’。”
王姐抬起头:“这种订单最近多了六笔,都是悄悄改的工艺要求,客服都没反应过来,是安装队自己跟司机说的。”
老陈接过话:“成本确实压不住完全不变,但涨得不多。问题是,要是这类需求真多起来,我们还是按‘特例处理’,迟早出乱子。”
“那就别当特例了。”刘好仃转身面对他们,“以前是我们求着工地用新产品,现在有人主动要,说明路子没走偏。接下来,不该再问‘能不能改’,而该想‘能改多少’。”
老周皱眉:“可咱们厂子不大,定制做多了,标准件排期就得往后拖。客户要是等不及,回头找别人呢?”
“谁都不是一开始就能接大单的。”刘好仃笑了笑,“咱们也不是要做遍天下所有玻璃,就盯住那些在乎‘少摔一块’的人。他们不怕贵一点,怕的是装不上、装不稳、装出事。”
“你是说……专门做这一类?”王姐眼睛一亮。
“不是专门,是主打。”他点头,“咱们手里这些反馈,一条条看着小,合起来就是一句话:工人们想要更省力、更安心的活法。我们不能让他们靠运气干活。”
老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我刚导了半年的特殊订单数据,筛出来三类最多见的:高层住宅、旧楼加装电梯、还有带弧度的外立面。这三类项目,几乎每单都有非标需求,集中在搬运空间窄、吊装角度刁、现场没法二次加工。”
“我也注意到了。”老周插话,“上周五那批曲面板,边缘打磨比平时多花四十分钟,就因为安装队说‘不然手抓不住’。他们宁可等,也不将就。”
王姐打开一个新文档:“要不咱们建个库?把所有的语音留言、微信截图、工地照片都归进去,按场景分类。比如‘高空作业’‘狭窄通道’‘无吊车支持’……以后一看标签就知道哪种设计更对路。”
“这主意好。”刘好仃立刻应声,“名字不用整得太正式,就叫‘工人咋说的’。”
王姐笑出声:“行,文件夹名就这个。”
老陈打印出几张图表,铺在桌上:“我算了下不同批量下的成本变化。如果把这三类非标做成半固定系列,模具调整次数能减少一半,人均工时降下来,单件溢价控制在百分之一点五以内,应该扛得住。”
“重点不是省多少钱。”刘好仃指着其中一条曲线,“是让客户知道,我们不是临时应付,而是真打算这么干。”
老周点点头:“我可以安排车间配合,先把这三类产品的常用尺寸和加固位置整理出来。下次再来单子,不用从头聊。”
“那就定个方向。”刘好仃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个简单的框图,“目标不是卖更多玻璃,而是解决更多安装难题。我们不拼价格,也不拼速度,拼的是——让人站得稳,抬得动,装得放心。”
屋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王姐轻声说:“其实好多工人根本不在乎厂家是谁,他们在乎的是今天能不能顺顺利利下班回家。咱们改的那个角,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少一次摔倒,少一趟返工,甚至少一场事故。”
老陈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多记了一行字。
“下周我约了两家工地。”老周收起文件,“让他们带班组长来厂里转转,顺便看看我们是怎么调模具的。反过来也听听他们最头疼啥。”
“去的时候带上资料。”刘好仃说,“不用ppt,就拿实物样品,让他们亲手摸。有啥不满意,当场提。”
王姐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二维码收集语音的事已经上线了,这两天又收到三条。有个老师傅说:‘你们这玻璃,像是开始听人话了。’”
大家都笑了。
刘好仃也笑了,但他心里清楚,笑声背后是沉甸甸的东西。过去三个月,他们从被投诉逼着改,到现在有人追着要,变化已经发生。可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能不能把偶然做成常态,把零散做成体系。
他坐回工位,新建了一个文件夹,输入名字:“扩展方向初筛_”。
鼠标点了确定。
屏幕一闪,文件夹生成成功。
他打开内部,准备往里放第一份材料——老陈刚给的成本弹性表。还没来得及命名文档,手机震动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系统推送:罗湖某旧改项目,今日完成五块定制板安装,反馈状态为“顺利”,附图一张。
照片里,两名工人正合力抬起一块玻璃,一只手稳稳扣在边缘新增的防滑槽上。阳光斜照在他们的安全帽上,帽檐下一双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对接口。
刘好仃放大图片,盯着那个握槽看了几秒。
然后他右键点击空白处,新建文本文档,输入标题:“高频需求标签汇总(初版)”。
敲下回车。
光标在标题下闪烁。
王姐走过来,顺手递给他一杯热茶:“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做样件时,老吴连电话都不接吗?”
“记得。”他端起杯子,暖意从掌心传来,“那时候我们像在自言自语。现在,总算听见回音了。”
“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望着屏幕,“得让这声音更大点。”
老陈抱着打印好的图表走向会议室,边走边念叨:“要是这类订单占到两成以上,仓储周转就得重新规划……”
老周在车间门口停下,掏出钥匙打开工具柜,拿出一把游标卡尺,仔细检查刻度是否清晰。
王姐坐回电脑前,开始一条条整理新收到的语音转写内容,遇到特别生动的句子,特意标黄存档。
刘好仃没有动。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夜色浓重,厂区路灯一盏盏亮着,映在玻璃幕墙的残片堆上,泛起点点微光。
他忽然想起下午路过仓库时,看见几个年轻工人正围着一块样品指指点点,其中一个笑着说:“这玩意儿,真像给我们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