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的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他刚把水杯放在桌上,手指还沾着晨露的湿气。屏幕亮起,一条微信跳出来,是王姐发的:“龙岗那边视频传过来了,要现在看吗?”
他没回,直接点开文件。画面有点晃,背景音嘈杂,但能看清那块玻璃正被人从吊篮里抬出。一只手稳稳抓住角上的小凸起,另一人顺势一托,整板玻璃轻松翻转,稳稳落进框槽。没人喊号子,也没人急喘。
“成了。”他低声说,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起身往会议室走。
五点半,天刚透亮,王姐已经在投影前等他。老陈坐在角落,手里捏着打印出来的物流单,眉头还没松开。老周靠门站着,工装袖口沾了点油渍,看得出是刚从车间过来。
“龙岗工地回话了。”刘好仃打开视频,“昨天他们装了一块,这是过程记录。”
画面播放到工人单手扶握凸起那段,他按了暂停。“以前这种角度,得两个人贴墙挤着抬,现在一个人就能控住方向。”
王姐接话:“我刚整理了客服系统,这两天‘操作负荷’标签下多了七条记录,虽然都没写具体多轻松,但语气明显不一样了。有个工头说‘这回不那么提心吊胆了’。”
老陈翻了下手里的纸:“可这些还是主观反馈,没法量化改进效果。”
“人的感觉本来就没法称重。”刘好仃笑了笑,“但我们能看动作——以前搬玻璃,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现在他们敢松一口气了。这不是小事儿。”
老周盯着投影看了会儿,终于开口:“夜班还能再腾出两小时,要是今天定下来,第二批三块明早就能下线。”
“做。”刘好仃点头,“这次不做临时样件,走小批试产流程,但标注清楚:仅用于现场验证。”
散会后他没走,坐在工位上翻昨天收到的三段语音。第一个是年轻工人录的,声音带着笑:“那个角上凸起,真不是摆设,我们组长夸你们厂动了脑子。”第二个模糊些,只听清一句:“省劲儿,就是省劲儿。”第三个最长,是个老工头的声音,低沉但利落:“重心标记得准,调位置时少挪了三趟,一天下来,腿不抽筋了。”
他一条条听完,转头对王姐说:“咱们搞个体感日志吧,每周收一次这种录音,不用长,三十秒就行。他们愿意说啥就说啥,咱们只管听。”
王姐笑着点头:“行,我做个二维码,贴在送货单背面,扫了就能留言。”
中午前,老陈把成本核算发了过来:每块玻璃多花三十七秒打磨,加上印刷和结构微调,单件成本上升不到百分之一。他在邮件末尾加了一句:“如果反馈持续向好,这个代价可以接受。”
刘好仃回了个“收到”,顺手把邮件转发给了生产组。
下午两点,他正核对第二批样品的排产表,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老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接通。
“刘师傅。”对方声音比上次温和,“你们那个重心标记,我们验收时注意到了。以前得拿尺子量两次,现在一眼就看得清,省了一道工序。”
“好用就行。”刘好仃语气平稳。
“还有件事。”老吴顿了顿,“你们上次送来的那种带握把的玻璃,能不能再做几块?我们这边有个高层户型,搬运通道特别窄,标准板进去太费劲,要是有那种设计,能少拆两堵临时墙。”
“今天就能安排。”他说完,没多问,也没解释什么“试点”“评估”,只补了一句:“三天后送到。”
挂了电话,他在本子上写了“老吴追单”四个字,圈起来,画了个向上的箭头。
回到办公室,王姐正往系统里录入新的语音反馈。老陈站在她身后,看着一条刚转成文字的留言:“原来觉得厂里改不改都一样,现在觉得,有人听着呢。”
“你还真把工人的大白话当数据用了?”老陈问。
“怎么不是数据?”王姐抬头,“他们不说‘用户体验优化’,但他们说‘不那么累’。咱们听不懂人话,才容易做错东西。”
老陈没说话,默默退回自己座位,重新打开了成本模型文档。
傍晚六点,刘好仃召集所有人开了个短会。会议室没开ppt,白板上只写了三行:
- 工人说“能一个人抬稳”
- 客服新增7条正向标记
- 老吴主动要货
他转身面对大家:“三个月前,我们是因为被投诉才改方案;现在,是客户自己发现了好处。我不敢说成功,但我敢说——我们走对了。”
屋里静了几秒。
然后王姐拍了下手,掌声不大,但清脆。老陈低头笑了笑,没鼓掌,但点了点头。老周抱着胳膊站在最后,也没动,可嘴角松了下来。
会后,刘好仃回到工位,打开电脑。《施工协同设计建议书》的文档还在,光标停在那句“产品好不好,不该由我们说了算”后面。他往下敲了一行新字:
“而是由那些真正抬它、装它、靠它吃饭的人来决定。”
刚保存,手机震动。是物流系统推送:南山工地反馈已更新。他点开,是一张照片,玻璃已安装到位,阳光透过幕墙洒在地面。照片下方附了句话:“今天没摔一块,全靠角上那个小疙瘩。”
他把照片下载,拖进文档,放在标题页。
王姐路过时探头看了一眼:“你要把这个建议书打出来?”
“先存着。”他说,“等再多几个‘小疙瘩’的故事,再一起印。”
老陈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新的测试排期表:“下周可以安排一次联合观察,让安装队的人来厂里看一遍全流程,顺便提提想法。”
“好。”刘好仃点头,“到时候请他们喝茶,不吃饭,省事。”
“我还以为你会请吃饭。”王姐笑。
“茶就够了。”他说,“话能说透,比饭吃得多重要。”
晚上八点,厂区灯还亮着。老周在质检台前确认模具参数,王姐在整理最新一批语音转写,老陈在核算小批量生产的能耗波动。
刘好仃坐在桌前,把三块样品的照片依次命名:“减负一号”“防误二号”“护人三号”。光标在“护人三号”后面闪着,他没继续写,只是盯着屏幕看了会儿。
窗外,晨雾早已散尽,阳光斜照进车间,落在传送带空荡的起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