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武元帝迎接司马消难的时候,和司马消难结拜为兄弟,感情那叫一个深厚,后来皇上一直都拿他当叔父一样敬重。等到平定陈国后,司马消难来了,皇上特意免他一死,把他发配为乐户,过了二十天又赦免了他,还因为以前的恩情召见他;不久之后司马消难就在家中去世了。
庚戌日,皇上在广阳门宴请将士,从门外沿着道路两边堆积着布帛,一直延伸到外城的南郊。赏赐各有不同,总共用了三百多万段。以前陈国境内,免除十年赋税徭役,其他州则免当年的租赋。
乐安公元谐上前说:“陛下您的威望和德行那可是远扬四方啊,我之前就提议让突厥可汗当侦察官,陈叔宝做文书小吏,现在可以照我说的办啦。”皇上说:“我平定陈国,本来是为了铲除叛逆,可不是为了炫耀。你说的这些,根本不是我的想法。突厥人不熟悉山川地形,怎么能负责侦察呢;陈叔宝整天昏昏沉沉、醉生梦死的,哪能驱使他做事!”元谐听了,默默退下。
辛酉日,皇上晋封杨素为越公,封他的儿子杨玄感为仪同三司,杨玄奖为清河郡公;赏赐布帛一万段,粮食一万石。还让贺若弼登上御座,赏赐布帛八千段,加封上柱国,晋封爵位为宋公。并且又额外赏赐金银珠宝,还把陈叔宝的妹妹赐给他们做妾。
贺若弼和韩擒虎在皇上面前争功劳。贺若弼说:“我在蒋山拼死作战,打败陈国精锐部队,擒获他们勇猛的将领,威震四方,这才平定陈国;韩擒虎几乎都没和敌人交锋,哪能和我比!”韩擒虎说:“我本来奉了皇上明确的旨意,让我和贺若弼同时合兵攻打陈国伪都,贺若弼却敢提前行动,遇到敌人就开战,导致将士死伤众多。我只带了五百轻骑兵,兵不血刃,直接拿下金陵,让任蛮奴投降,抓住陈叔宝,占据他们的国库,捣毁他们的老巢。贺若弼到傍晚才来敲北掖门,还是我开城门放他进来的。他不被治罪就不错了,怎么能和我比!”皇上说:“两位将军都立了上等功勋。”于是给韩擒虎晋位上柱国,赏赐布帛八千段。有关部门弹劾韩擒虎放纵士兵,在陈宫淫乱;因此没有给他加封爵位和食邑。
皇上给高颎加授上柱国,晋封爵位为齐公,赏赐布帛九千段。皇上慰劳他说:“你讨伐陈国之后,有人说你谋反,我已经把那个人斩了。咱们君臣心意相通,不是那些小人能离间得了的。”皇上不紧不慢地让高颎和贺若弼谈论平定陈国的事,高颎说:“贺若弼先献上十条计策,后来又在蒋山苦战打败敌人。我不过是个文官,哪敢和大将论功劳!”皇上大笑,很赞赏他的谦让。
皇上讨伐陈国的时候,让高颎向上仪同三司李德林请教战略方针,然后传授给晋王杨广;到这时,皇上要奖赏李德林的功劳,授予他柱国,封郡公,赏赐布帛三千段。诏书都已经宣布完了,有人对高颎说:“现在把功劳都归给李德林,各位将领肯定会又气又不服,而且后世看您就好像没干啥实事一样。”高颎进宫跟皇上说了这事,就没给李德林封赏了。
皇上任命秦王杨俊为扬州总管,掌管四十四州军事,镇守广陵。晋王杨广回到并州。
晋王杨广杀陈国那五个奸臣的时候,不知道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史中丞沈瓘的罪行,所以他们就逃过一劫;等到了长安,事情都败露了,乙未日,皇上公布他们的罪行,把他们流放到边疆,算是给吴越地区的百姓一个交代。王瑳这人尖酸刻薄、贪婪卑鄙,还嫉妒有才能的人;王仪擅长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还献上两个女儿来讨好陈后主;沈瓘阴险狠毒、苛刻残酷,说话也谄媚不正经,所以他们都得到同样的惩罚。
皇上给陈叔宝的赏赐很丰厚,还多次召见他,让他的朝班和三品官员一样;每次参加宴会,皇上怕陈叔宝伤心,就不演奏吴地的音乐。后来监守的人上奏说:“叔宝说,‘我既然没有官职,每次参加朝会,希望能有个官号。’”皇上说:“陈叔宝真是没心没肺!”监守的人又说:“叔宝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很少有清醒的时候。”皇上问:“他喝多少酒?”回答说:“他和他的子弟每天要喝一石酒。”皇上大吃一惊,想节制他的饮酒量,可接着又说:“随他的性子吧;不然,他怎么过日子!”皇上因为陈氏子弟众多,怕他们在京城闹事,就把他们分别安置到边疆各州,给他们田地产业让他们能生活,每年还赏赐衣服,让他们安稳度日。
皇上下诏任命陈朝尚书令江总为上开府仪同三司,仆射袁宪、骠骑萧摩诃、领军任忠都为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吴兴人姚察为秘书丞。皇上赞赏袁宪高尚的节操,下诏说他是江南品德高尚之人的表率,任命他为昌州刺史。皇上听说陈朝散骑常侍袁元友多次向陈叔宝直言进谏,就提拔他为主爵侍郎。皇上对群臣说:“平定陈国的时候,我后悔没杀任蛮奴。他享受着荣华俸禄,又身负重任,国家灭亡时,不能拼死殉国,还说自己没处使劲儿,这和弘演为君主剖腹纳肝的行为相比,差距也太大了!”
皇上见到周罗睺,安慰他,还答应给他荣华富贵。周罗睺流着泪回答说:“我深受陈朝厚待,如今本朝灭亡,我没什么气节可言。能免于一死,已经是陛下的恩赐了,哪还敢奢望富贵!”贺若弼对周罗睺说:“听说你在郢州、汉水一带统领军队,我就知道扬州能拿下。朝廷军队顺利过江,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周罗睺说:“要是能和你正面较量,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没过多久,周罗睺被任命为上仪同三司。在这之前,陈将羊翔投降隋朝,讨伐陈国的战役中,让他做向导,他的官位做到上开府仪同三司,朝班位置在周罗睺之上。韩擒虎在朝堂上取笑周罗睺说:“你不懂随机应变,结果官位在羊翔之下,难道不觉得羞愧吗!”周罗睺说:“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就一直听闻你的好名声,觉得你是天下有气节的人;可你今天说的话,太让我失望了。”韩擒虎听了,面露羞愧之色。
皇上责备陈国君臣的时候,只有陈叔文一脸高兴的样子。之后他又上表为自己陈述:“以前在巴州的时候,我就已经率先投诚,希望皇上知道这件事,能对我格外关照!”皇上虽然嫌弃他不忠,但为了安抚江南地区,还是授予陈叔文开府仪同三司,任命他为宜州刺史。
当初,陈朝散骑常侍韦鼎出使北周,见到皇上后觉得他不一般,对皇上说:“您将来一定会富贵,富贵之后天下就会统一,等过了一整年,我就会来归附您。”到了陈后主至德初年,韦鼎担任大府卿,把自己的田地住宅都卖了,大匠卿毛彪问他原因,韦鼎说:“江东的帝王之气,到此就没了!我和你将来都得葬在长安。”等到陈国被平定,皇上召见韦鼎,任命他为上仪同三司。韦鼎是韦睿的孙子。
【内核解读】
这段记载聚焦于隋文帝平定南陈后的一系列人事处置与治理举措,字里行间既藏着帝王的统治智慧,也映照着乱世中人性的复杂与时代的价值取向。
“刚柔并济”的统治术:从军事征服到人心归附
隋文帝在平陈后的操作,本质是一场“战后维稳工程”,核心是将军事胜利转化为政治认同。
--对新附地区的“柔化”:免除陈地十年赋税、余州免当年租赋,用实实在在的利益消解被征服者的抵触;对陈朝宗室“分置边州,给田业使为生”,既防范其聚众作乱,又以“岁时赐衣服”示以宽仁,避免激化矛盾。这种“恩威并施”的策略,是古代统一战争后巩固统治的经典范式——既用高压控制风险,又用怀柔争取人心。
--对降臣的“分层处置”:对江总、袁宪等“雅操”者授官重用,对袁元友等“直言者”破格提拔,是为树立“忠直”的价值标杆;对孔范等“五佞”流放边地,斥责任忠“不能横尸徇国”,则是通过惩戒奸佞、鞭挞无节,强化道德审判,向新附士民传递“善恶有报”的信号。这种“选贤与能+惩恶扬善”的组合拳,意在重构被征服地区的社会伦理。
人性的多棱镜:功臣的计较与降者的气节
这段记载里的人物群像,鲜活得像一场“乱世众生相”:
--功臣的“功过账”:贺若弼与韩擒虎争功,一个强调“死战破锐”,一个标榜“兵不血刃”,本质是对“功劳定义权”的争夺。隋文帝一句“二将俱为上勋”的调和,既肯定了不同作战方式的价值(强攻与智取都是胜利的路径),也暗含对“争功”的微妙约束——功臣自矜是大忌,帝王需要的是“可用”而非“难管”。而韩擒虎因“放纵士卒淫污陈宫”被“不加爵邑”,更说明:功劳再大,触碰军纪与伦理红线,照样要受惩戒,这是帝王对“功臣跋扈”的预防性敲打。
--降者的“气节秤”:周罗睺面对隋文帝的利诱,坦言“荷陈氏厚遇,何富贵之敢望”,甚至敢对贺若弼说“胜负未可知”,其不降其志的态度,赢得了对手的尊重;反观陈叔文,以“先送款”邀功,被隋文帝嫌“不忠”却仍授官,看似矛盾,实则是帝王“怀柔江表”的政治妥协——对这类投机者的宽容,是为向仍存疑虑的南方士民传递“归顺有出路”的信号。两种降者的对比,凸显了时代对“气节”的推崇:哪怕是失败者,坚守底线者仍受敬重;而投机取巧者,即便得官,也难掩人格污点。
帝王的“分寸感”:在理性与情感间找平衡
隋文帝的形象在这段记载中格外立体,他不是冰冷的“明君符号”,而是有算计、有温度、也有妥协的统治者:
--对“旧恩”的顾及:司马消难曾与他结为兄弟,虽因叛降获罪,仍“特免死”“犹以旧恩引见”,显示帝王并非只讲功利,也需顾及私人情谊以维系核心圈层的信任。
--对“亡国君”的拿捏:给陈叔宝厚待,却“不奏吴音”以免其伤感,是表面的体恤;听闻其“愿得一官号”斥其“全无心肝”,见其酗酒却“任其性”,则是看透亡国之君的庸碌后,懒得较真的放任——留着他,比杀了他更能彰显“仁德”,也更能让南方人放下戒备。
--对“功过”的弹性处理:高颎提及李德林的功劳,隋文帝本已封赏,因担心将领不满便“止之”,可见帝王的“公正”并非绝对,而是要让位于稳定大局;而对高颎“君臣道合,非青蝇所能间”的表态,则是用公开的信任巩固核心大臣的忠诚。
说到底,这段历史的核心是“统一后的秩序重建”:军事胜利只是开始,如何让被征服者接受新政权、让功臣群体不骄纵、让道德价值观适配新的统治需求,才是更难的课题。隋文帝的种种举措,或许有瑕疵(如对投机者的妥协),但总体上兼顾了现实利益与长远稳定,为隋初的统一局面奠定了基础——这也印证了一个道理:治理的智慧,往往不在于“非黑即白”的决断,而在于在复杂现实中找到“刚刚好”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