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派人把陈朝灭亡的消息告诉许善心,许善心穿上丧服在西阶下面放声大哭,然后在地上铺草,朝东而坐,就这样持续了三天。皇上还专门下诏书慰问他。第二天,又有诏书让他到官署,任命他为通直散骑常侍,还赐给他一套衣服。许善心哭得那叫一个悲痛欲绝,哭完进房间换了衣服,再出来,面向北方站着,流着眼泪,拜了又拜才接受诏书。到了第二天去上朝,趴在殿下哭泣,悲伤得都站不起来了。皇上看着身边的人说:“我平定陈国,就只得到了这个人。他既然能怀念旧主,那就是我忠诚的臣子啊。”于是让他以原来的官职在门下省当值。
陈朝的水军都督周罗睺和郢州刺史荀法尚驻守江夏,秦王杨俊率领三十个总管,水陆大军十多万驻扎在汉口,却没办法前进,双方僵持了一个多月。陈朝荆州刺史陈慧纪派南康内史吕忠肃驻扎在岐亭,占据巫峡,在北岸的岩石上凿孔,连接三条铁链,横在江面上拦截上游的隋船,吕忠肃甚至拿出自己的全部家财来充当军费。杨素、刘仁恩带兵猛攻,打了四十多仗,吕忠肃凭借险要地势奋力抵抗,隋兵战死了五千多人,陈兵把隋兵的鼻子都割下来去领功请赏。不过后来隋军多次获胜,抓到陈朝的士兵,放了三次。吕忠肃最后弃营逃跑,杨素这才慢慢去掉铁链;吕忠肃又占据荆门的延洲,杨素派一千名巴蜑兵,乘坐四艘五牙战船,用拍竿打碎了吕忠肃十多艘战船,于是大败陈军,俘虏两千多名甲士,吕忠肃仅仅自己逃脱。陈朝信州刺史顾觉驻守安蜀城,也弃城逃走。陈慧纪驻守公安,把储备的物资都烧了,带兵东下,从这之后巴陵以东就没有守城的了。陈慧纪率领三万将士,一千多艘楼船,沿着长江而下,想要去支援建康,却被秦王杨俊拦住,无法前进。这时候,陈朝晋熙王陈叔文被免去湘州刺史,返回途中到了巴州,陈慧纪推举他做盟主。可陈叔文已经带着巴州刺史毕宝等人写信向杨俊投降,杨俊还派人去迎接慰问。正好赶上建康被平定,晋王杨广让陈叔宝亲笔写信招降长江上游的各位将领,派樊毅去见周罗睺,陈慧纪的儿子陈正业去给陈慧纪传达旨意。当时各个城池的守军都放下武器,周罗睺就和各位将领大哭了三天,然后解散士兵,自己去杨俊那里投降,陈慧纪也投降了,长江上游就此平定。杨素顺流而下到汉口,和杨俊会合。王世积在蕲口,听说陈朝已经灭亡,就写信告知江南各郡,于是江州司马黄偲弃城逃走,豫章等各郡太守都到王世积那里投降。
癸巳日,皇上下诏派使者巡视安抚陈朝各州郡。二月乙未日,撤销淮南行台省。苏威上奏请求每五百户设置一名乡正,让他们治理百姓、处理诉讼。李德林却认为:“当初废除乡官处理事务,就是因为他们和乡里人熟悉,断案不公平,现在又让乡正专门管理五百户,恐怕危害更大。而且偏远的小县,有的还不到五百户,难道能让两个县共同管一个乡吗?”皇上没听他的。丙申日,下令:“五百户为一乡,设置乡正一人;一百户为一里,设置里长一人。”
陈朝吴州刺史萧瑀很得民心,陈朝灭亡后,吴地的人推举萧瑀为首领,右卫大将军武川人宇文述率领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人前去讨伐。落丛公燕荣率领水军从东海赶来。陈朝永新侯陈君范从晋陵投奔萧瑀,合兵抵抗宇文述。宇文述的军队快到的时候,萧瑀在晋陵城东面设立栅栏,留兵抵抗宇文述,派他的将领王褒守卫吴州,自己从义兴进入太湖,想从后面袭击宇文述。宇文述攻破栅栏后,回兵攻击萧瑀,把他打得大败;又派兵从别的道路袭击吴州,王褒穿着道士的衣服弃城逃走。萧瑀带着剩下的人退守包山,又被燕荣打败。萧瑀带着几个手下藏在百姓家里,结果被人抓住。宇文述进军到奉公埭,陈朝东扬州刺史萧岩献出会稽投降,萧瑀和萧岩都被送到长安斩首。
杨素打下荆门后,派偏将庞晖带兵夺取土地,向南到了湘州,城里的将士都没了坚守的心思。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年仅十八岁,摆酒宴请文武官员。喝到兴头上,陈叔慎感叹道:“君臣之间的情义,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长史谢基趴在地上流泪。湘州助防遂兴侯陈正理也在座,他站起来说:“君主受辱,臣子当死,各位难道不是陈国的臣子吗!现在国家有难,正是我们拼死效力的时候。就算不能成功,也能彰显臣子的气节。出了城门,宁死不屈!现在这个机会,不能犹豫,后响应的人斩首!”众人都纷纷答应。于是杀牲结盟,还派人假装给庞晖送去投降书。庞晖信以为真,约定日期进城,陈叔慎埋下伏兵等着他。庞晖一到,就被抓住示众,他的手下也都被斩首。陈叔慎坐在射堂,召集士兵,几天之内,就聚集了五千人。衡阳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邬居业都请求带兵相助。隋朝任命的湘州刺史薛胄正好带兵赶到,和行军总管刘仁恩一起进攻。陈叔慎派他的将领陈正理和樊通迎战,结果战败。薛胄乘胜进城,抓住陈叔慎。刘仁恩在横桥打败邬居业,也抓住了他。两人都被送到秦王杨俊那里,在汉口被斩首。
岭南地区还没有归附隋朝,好几个郡一起推举高凉郡太夫人洗氏为首领,号称圣母,据守当地抵抗。皇上下诏派柱国韦洸等人去安抚岭南,陈朝豫章太守徐璒占据南康抵抗,韦洸等人无法前进。晋王杨广让陈叔宝给洗夫人写信,告知她陈朝已亡,让她归顺隋朝。洗夫人召集几千名首领,痛哭了一整天,然后派她的孙子冯魂率领众人迎接韦洸。韦洸进攻并斩杀徐璒,进入广州,劝说岭南各州归附,岭南就此平定;朝廷封冯魂为仪同三司,册封洗夫人为宋康郡夫人。韦洸是韦夐的儿子。
衡州司马任镶劝都督王勇占据岭南,寻找陈氏子孙,拥立为皇帝;王勇没有采纳,带着部下投降隋朝,任镶就弃官离开了。任镶是任忠弟弟的儿子。
就这样,陈国全部被平定,共得到三十个州,一百个郡,四百个县。皇上下诏把建康的城邑、宫殿都平毁,改为耕田,在石头城设置蒋州。
晋王杨广班师回朝,留下王韶镇守石头城,把后事托付给他。三月己巳日,陈叔宝和他的王公百官从建康出发,前往长安,一路上队伍连绵五百里,络绎不绝。皇上命令暂时划分长安百姓的住宅来安置他们,里里外外都修整好,还派人迎接慰问;陈朝来的人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夏天,四月辛亥日,皇上到骊山,亲自慰劳凯旋的军队。乙巳日,各路大军高奏凯歌进入长安,在太庙献上俘虏,陈叔宝以及各位王侯将相,还有皇帝的车驾服饰、天文图籍等依次排列,周围用铁甲骑兵围着,跟着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进入太庙,排列在庙廷。皇上封杨广为太尉,赏赐给他辂车、马匹、衮冕礼服、玄圭、白璧。丙午日,皇上坐在广阳门观,把陈叔宝带到面前,还有太子、各位王子二十八人,司空司马消难以下到尚书郎共二百多人,皇上先让纳言宣读诏书慰问他们;接着让内史令宣读诏书,责备他们君臣不能相互辅佐,以致国家灭亡。陈叔宝和他的大臣们都又羞愧又害怕,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说不出话来,不过皇上随后就宽恕了他们。
【内核解读】
这段关于隋灭陈及后续治理的记载,堪称一幅生动的“大一统前夜众生相”,既藏着王朝更迭的必然逻辑,也映照着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挣扎与选择。
“忠义”的双重面相:旧臣的挣扎与新朝的算计
许善心对陈亡的哀恸(“衰服号哭”“三日不食”),周罗睺、陈慧纪在绝境中“大临三日”再降,岳阳王叔慎以十八岁之龄聚众抗隋……这些行为本质上是传统“君臣大义”的应激反应。在“家国同构”的古代伦理中,对旧主的忠诚是士大夫的精神底色。但有趣的是,隋文帝对这种“忠义”的态度耐人寻味——他称许善心“既能怀其旧君,即我之诚臣”,实则将“对旧主的忠”转化为“对新主的诚”的潜在保证。这种“转化逻辑”揭示了古代政治的实用主义:新朝需要借“忠义”伦理巩固秩序,只要这种忠诚不威胁统治,便值得鼓励。
而陈朝降将的“先抗后降”,则是“忠义”与“时务”的撕扯。他们的抵抗是对旧朝的交代,投降是对现实的妥协——当统一已成定局,“识时务”成为生存智慧。这种矛盾,恰是乱世中个体尊严与现实压力的永恒博弈。
军事征服与人心收服:隋灭陈的“刚柔辩证法”
隋军的胜利,绝非单纯靠武力碾压。杨素在巫峡对战吕忠肃时,“四十馀战”后仍“三纵”陈军俘虏,这是典型的“攻心战”——用宽容瓦解对方斗志,比屠杀更有效。反观陈军“尽取其鼻以求功赏”,暴露了陈朝军队的军纪涣散与激励机制的畸形,高下立判。
江南与岭南的平定,则更显策略。对萧献、王叔慎等反抗势力,隋廷果断以武力镇压(宇文述“破栅”“袭城”),展现统一的强硬决心;对冼夫人这样的地方领袖,则以“陈叔宝手书”劝降,再以“册封为宋康郡夫人”安抚,用“恩威并施”将地方势力纳入新秩序。这种“刚柔并济”,正是大国整合边疆的经典范式。
制度变革的阵痛:中央集权与基层治理的博弈
苏威与李德林关于“乡正”设置的争论,看似是行政细节之争,实则是隋朝强化中央集权的缩影。苏威主张“五百家置乡正”,是想将治理触角延伸到基层,打破地方豪强对乡村的控制;李德林担忧“里闾亲识剖断不平”,则点出了基层治理的核心难题——熟人社会的利益纠葛,绝非简单设官就能解决。
隋文帝最终“不听”李德林之谏,强行推行制度,反映了新王朝急于重塑统治秩序的迫切。但这种“一刀切”的改革,也埋下隐患(后来隋末动乱中,地方势力反扑与此不无关系)。这提示我们:制度设计需兼顾理想与现实,否则“善政”可能沦为“苛政”。
统一的代价与意义:打破割据,整合文明
陈朝灭亡后,隋廷“平荡建康城邑宫室”“迁陈朝君臣于长安”,看似粗暴,实则是对“割据象征”的清除。建康作为陈朝都城,若留存,易成为反隋势力的精神据点;迁走旧贵族,则是釜底抽薪,防止地方与旧势力勾结。
而岭南冼夫人的归附,更具象征意义。这位被尊为“圣母”的地方领袖,最终选择“帅众迎洸”,而非割据自立,本质上是对“统一优于分裂”的认可——岭南与中原的文明纽带,在她的选择中得以延续。从长远看,正是这种“认同”,让隋的统一超越了军事征服,成为文明整合的开端。
在“破”与“立”中走向大一统
这段历史的核心,是“破割据之弊,立统一之基”。隋灭陈不仅是政权更迭,更是结束了魏晋南北朝三百年分裂的关键一步。过程中,有旧臣的悲情坚守,有新朝的铁血手腕,有制度改革的磕绊,也有地方势力的顺势而为。这些复杂的细节共同证明:统一从来不是简单的“武力胜利”,而是军事、政治、伦理、民心的综合结果。
而那些在时代夹缝中挣扎的个体——无论是痛哭的许善心,还是举兵的王叔慎,抑或是审时度势的冼夫人——他们的选择,最终都汇入了“分久必合”的历史洪流。这或许就是这段记载最深刻的启示:历史的大势不可逆,但个体的坚守与选择,永远是构成历史温度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