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晶澜宫那万古孤寂的玄冰秘殿,沈承钧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凌沧溟的选择,是一种决绝的沉寂,也是一种另类的抗争。那缕被卷走的白发与“替我看看新世”的托付,如同无形的丝线,将他与那座冰冢联系得更紧了些。
他并未立刻折返北境魔域深处,而是依照怀中那枚玄冰本源传来的、另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牵引,转向了西北方向。那里,曾是铁血战盟与北境魔灾交战最惨烈的前线区域之一,也是……敖不赢最后传来讯息的大致方位。
数日后,他抵达了一片广袤的、被称作“泣血谷”的焦黑盆地。尚未靠近,浓重的血腥与铁锈味便扑面而来,即便经过净雨的冲刷,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这里的地形如同被巨神以斧劈开,到处是崩裂的山崖、深不见底的沟壑,以及被某种巨大力量犁过的恐怖痕迹。
可以想见,此地曾经历过何等惨烈的战斗。
而当沈承钧踏入谷口时,眼前的景象,让左眼血瞳中的冰冷也不由得微微一凝。
谷地中央,相对平坦的区域,聚集着数百人。他们衣衫褴褛,几乎人人带伤,断臂残肢者不在少数,甲胄上沾满干涸的血污与魔土的泥泞,脸上刻满了疲惫、伤痛与风霜。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同未经锻造的精铁,沉凝、锐利,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他们是铁血战盟最后的残部。
此刻,他们正沉默地做着同一件事。
没有呐喊,没有哭泣,只有金属碰撞与熔炼的沉重声响。他们将自己残破的刀剑、崩口的战斧、洞穿的盾牌……所有曾经并肩作战、饮尽敌血的兵器,一件件投入谷地中央那数个以土石临时垒砌的、燃烧着炽热真火的熔炉之中。
一件件沾染着主人气息、承载着过往荣耀与厮杀记忆的兵器,在真火中软化、熔化,汇聚成炽热滚烫的铁水。那铁水并非纯粹的红,反而隐隐泛着暗红,如同凝结的血液。
几位显然精通炼器、此刻却如同普通铁匠般满身烟灰的战盟长老,神情肃穆地引导着这些汇聚了无数战友遗物与执念的铁水,灌注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无比的碑形模具之中。
嗤——!
炽热的铁水与冰冷的模具接触,发出巨大的声响,蒸腾起漫天白雾,仿佛无数英魂在此刻发出最后的叹息。
所有的战盟残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地注视着那逐渐成型的、高达十丈的巨碑。他们的眼神复杂,有悲痛,有缅怀,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沈承钧静立远处,没有上前打扰。他能感受到,一股庞大而凝练的意志,正随着巨碑的成型,在那片区域汇聚、升腾。那不是个人的气势,而是成千上万战死英魂不屈战意的凝聚,是生者继承遗志的决心的显化。
终于,当最后一缕白雾散尽,巨碑彻底凝固。
它通体呈暗红色,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各种兵器熔铸时留下的、未曾磨平的棱角与痕迹,仿佛无数断裂的兵刃依旧在碑中呐喊。碑体正面,以苍劲霸道的笔触,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那是在泣血谷,乃至在整个北境抗魔战争中,战死于此的铁血战盟修士之名,粗略看去,何止十万!
而在那无数姓名的最上方,是四个更加巨大、仿佛以鲜血书写的大字:
英魂不灭...铁血永存!
当这八字显现的瞬间,整座巨碑仿佛活了过来,一股无形的力场以其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泣血谷。沈承钧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处这力场之中,自身的战意似乎被引动,气血运转都加快了一丝,灵力更加活泼。
万兵冢,器魂共鸣领域!修士靠近,战力提升百分之十!
这不是阵法,而是十万英魂残念与生者誓愿共鸣,自然形成的奇迹领域!
一名失去左臂、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爪痕的长老,缓缓走到碑前。他用仅存的右手,颤抖着抚摸着碑身上一个熟悉的名字,老泪纵横,却未曾落下。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残存的弟兄,嘶声吼道,声音沙哑却如同金铁交鸣:
“兄弟们!看见了吗?咱们的旗,没倒!咱们的血,没凉!”
“铁血战盟!万胜!”
残余的数百战盟修士,无论伤势轻重,此刻皆挺直了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天的咆哮:
“万胜!万胜!万胜!”
声浪滚滚,冲霄而起,竟暂时驱散了谷地上空积聚的魔云。
沈承钧默默看着这一切,看着那熔铸了十万兵戈与英魂的巨碑,看着那群伤痕累累却意志如钢的残兵。
“以兵为碑...葬了江湖。”他低声轻语。
葬去的,是那个快意恩仇、纵横捭阖的旧日江湖。立起的,是这片血与火浇铸的、承载着牺牲与希望的……新的丰碑。
他悄然转身,离去。没有与敖不赢的旧部相认,此刻的打扰并不合时宜。但他知道,这股力量,这股意志,终将成为涤荡浊世的重要薪火。
而在他离开后,那座“万兵冢”巨碑,在昏暗的天光下,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暗红光泽与不屈的战意,如同灯塔,指引着后来者,也警示着所有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