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于北境废土上倔强挺立的嫩芽,并未在沈承钧心中停留太久。它是一份象征,一个锚点,却无法改变前路愈发浓重的魔氛与压迫。他继续向北,混沌道体隔绝着大部分魔气的直接侵蚀,但神识中那份源自魔神左臂的悸动,却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
就在他穿越一片被诡异黑冰覆盖的丘陵地带时,怀中某物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寒意。
不是龙渊密卷的灼热,也不是青莲道纹的温润生机,而是一种纯粹的、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
他停下脚步,眉头微蹙。左眼血瞳扫过四周,并未发现异常。神识探入怀中,触碰到的,是一枚被混沌气息小心翼翼包裹着的、指甲盖大小的深蓝色冰晶。
这是当年晶澜宫主凌沧溟,在第五卷混沌青莲争夺战后,重伤退隐前,悄然赠予他的一缕「玄冰本源」。凌沧溟当时言道,此物或可在关键时刻,借得晶澜宫一丝寒气助益。此后风云变幻,沈承钧历经磨难,几乎忘却了此物存在。
此刻,这枚沉寂已久的玄冰本源,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寒意与微光,其指向,并非北境深处,而是遥遥指向东南方向——晶澜宫所在!
几乎在同一瞬间,沈承钧感到一股庞大而熟悉的极寒意志,跨越了无尽空间,如同濒死的巨鲸发出最后一声悠长低鸣,穿透了魔气的阻隔,清晰地回荡在他的感知边缘。
是凌沧溟!
那股意志中,充满了决绝、不甘,以及一种……仿佛卸下万古重担后的疲惫与释然。
沈承钧不再犹豫,左眼血瞳之中暗紫漩涡急速旋转,周身混沌之气涌动,身影骤然模糊,下一刻,已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灰线,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他必须弄清楚,那位曾与他亦敌亦友、曾力战魔神、最终重伤退隐的晶澜宫主,究竟发生了什么。
晶澜宫,位于大陆极东的永恒冻土之上。当沈承钧跨越万里,突破外围已然稀薄的防御阵法,踏入宫门之时,映入眼帘的并非往昔的冰晶璀璨、弟子巡守,而是一片死寂。
宫殿依旧华美,却如同失去了灵魂。廊柱间凝结着厚厚的、永不融化的冰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万物终结般的绝对寒冷。所有的弟子、长老,似乎早已撤离,或是……陨落。
他循着那玄冰本源的指引,以及那股愈发清晰的极寒意志,径直走向晶澜宫最深处——历代宫主闭关的「玄冰秘殿」。
秘殿大门洞开,无需推拒,因为门内涌出的寒意,已然将空气都冻结成了细碎的冰粉。
殿内空旷无比,唯有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通体由万年「晶澜寒髓」凝结而成的棺椁。那棺椁透明如无物,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封存的身影。
正是凌沧溟。
他双目紧闭,面容平静,不见往日威严,只余下一种归于永恒的宁静。身着一尘不染的冰蓝宫主袍服,双手交叠于胸前,仿佛只是沉睡。然而,沈承钧能感觉到,棺椁之内,已是绝对零度的领域,连时间的概念都被冻结。凌沧溟的寿元、神魂、肉身,一切的一切,都被封存在这永恒的瞬间。
玄冰冢。
他以自身最后的力量,引动晶澜宫地脉核心的无穷寒髓,为自己打造了这座永恒的冰墓。
沈承钧的目光落在棺椁表面,那里,以指力刻划,留下了一行铁画银钩、却带着一丝孤寂意味的字迹:
“待青莲蔽日...再战天道。”
青莲蔽日?沈承钧心神微震,这无疑指向了他,指向了与他性命交修的混沌青莲。凌沧溟竟在最后时刻,将未来的某种希望,寄托于他身上?再战天道……这是何等的执念与不甘!
就在他凝视那行字迹之时,异变再生。
棺椁之上,一缕极其精纯、蕴含着凌沧溟最后意志与本源的冰蓝之气,如同拥有灵智般,悄然逸出,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卷向沈承钧。
沈承钧血瞳一凝,却并未感受到恶意,故而未曾抵挡。
那缕冰气轻柔地拂过他的鬓角,卷走了几根因催生嫩芽、消耗寿元而新生的白发,随即迅速缩回棺椁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与此同时,一道微弱的、带着些许戏谑与托付意味的残念,传入沈承钧的识海,正是凌沧溟最后的声音:
“小子...替我看看新世。”
声音落下,秘殿内那股庞大的极寒意志,如同烛火燃尽,彻底消散。只余下那座晶髓冰棺,以及棺中永恒沉眠的凌沧溟,散发着万古不化的孤寂与寒冷。
沈承钧站立良久,看着棺椁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最终,对着冰棺,微微颔首。
“冰封非长眠...是蓄势待发。”
他低声说出这句话,既是评价,也是一种承诺。
转身,离去。秘殿的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那片绝对零度的领域与其中沉眠的强者,重新封存。
只是在他怀中,那枚玄冰本源,似乎与那冰棺建立了某种微妙的联系,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指引般的寒意。
而远在北境魔域深处,那尊正在缓缓苏醒的恐怖存在,其扩散的威压,似乎又凝实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