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净雨,下了整整一夜。
当最后一滴雨珠从晦暗的天空坠落,沈承钧左眼血瞳中的微颤早已平复,方才那一丝源自遥远南方的莫名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尽后,只余下更深的沉寂。他将其归因于分魂带来的神识敏感,或是这片魔土对心神的侵蚀。
他此刻站立之处,已是昨日红莲圣火净化的边缘。脚下不再是纯粹的黑紫色魔土,而是被雨水浸透后显得深沉的焦黑。千里赤地,满目疮痍,除了被净化后残留的、些许扭曲的枯木残骸,不见半分生机。战争与魔气留下的创伤,深入大地骨髓。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怨憎之气已然稀薄。净雨的痕迹在低洼处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倒映着血色天空,显得清澈而诡异。
沈承钧缓缓蹲下身,伸出右手,指尖触碰着冰冷湿润的焦土。混沌道体赋予的敏锐感知,让他能“听”到大地深处传来的、微弱近乎死寂的哀鸣。这片土地,并非自愿沦为魔域,它承载了太多的杀戮、痛苦与背叛,生机早已被魔气与死气联手扼杀。
“死了的土地...” 他低声自语,空荡的右眼仿佛也能感受到这份沉重。
就在他指尖接触泥土的瞬间,盘踞于原右眼位置的九品混沌莲台元婴,自发地轻轻一震。融合了青莲本源与混沌之力的奇异道纹,自他指尖悄然浮现,不再是单一的青碧色,而是流转着灰混沌的微光,边缘勾勒着细微的红莲业火纹路与冰蓝道痕。
青莲道纹,蕴含着混沌生灭、滋养万物的本源气息。
他心念微动,并未刻意驱使,那道纹便如同拥有自身灵性般,顺着他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脚下的焦黑土地。
起初,并无任何变化。
但沈承钧能感觉到,自身的生命力,或者说,一种更本质的“寿元精气”,正随着道纹的延伸而被缓缓抽离。代价,已然开始支付。
他闭上左眼,纯粹以“心眼”感知。
在他的“视野”中,那灰混沌色的道纹如同最纤细的根须,在死寂的土壤深处艰难穿行,所过之处,并非强行赋予生机,而是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唤醒这片土地被魔气与死气封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最后一丝残存的“生”之烙印。
如同在无尽的寒冬深处,寻找到一颗被冰封了千万年的种子,以自身温暖,耐心唤醒其内里微弱的生命之火。
这个过程缓慢而消耗巨大。沈承钧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天地相连的某种根基正在动摇,冥冥中,至少有十年寿元如同沙漏中的流沙,悄然逝去。鬓角似乎又有几缕发丝,悄然化为了霜白。
但他并未停止。
终于,在他指尖正下方的焦土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意,挣扎着破开了坚硬的土壳。
那是一株嫩芽。
细小、脆弱,颜色是那种久未见光的、带着些许苍白的嫩绿。它在微风中轻轻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魔域边缘尚未散尽的寒意冻毙。
然而,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在这片被魔神之力蹂躏、被鲜血浸透、被死气笼罩的废土之上,诞生了第一抹属于“生”的颜色。
沈承钧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颤抖的嫩芽。冰冷的触感中,却能感受到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正从大地深处,通过青莲道纹构建的微妙桥梁,源源不断地注入这小小的生命之中。
“死了的土地...也能重生。” 他再次低语,这一次,声音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是欣慰?是感慨?还是对自身付出的某种确认?
他收回手指,看着那株嫩芽在焦黑的背景下,倔强地挺立着。以他为中心,更多的青莲道纹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悄无声息地融入更广阔的土地。视野所及之处,虽未有成片的绿意涌现,但在那焦黑与死寂之下,某种冻结的东西正在缓缓松动,某种沉睡的力量正在被唤醒。
复苏百里生态,非一日之功。这株嫩芽,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象征。
然而,这象征本身,重于千钧。
他站起身,左眼重新睁开,血瞳依旧冰冷,倒映着那抹微不足道的绿意,以及前方更加深邃恐怖的魔域。
“新芽破土日...方知杀戮之重。”
轻语随风而散。他迈开脚步,继续向北。身后,那株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插下了一面无声的、代表着反抗与希望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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