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雨淅淅沥沥,洗涤着北境的污浊,也仿佛浸润了某种横亘于时空的壁垒。
在远离沈承钧净化之地的另一方天地,凌云剑宗深处,剑冢禁地。
这里万剑林立,剑气森然,终年被一股寂寥的寒意所笼罩。禁地最核心处,并非什么恢弘殿宇,而是一方天然的寒潭。潭水漆黑如墨,水面却凝结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坚冰,散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气。
就在这寒潭中央,一块巨大的、如同水晶般的玄冰屹立着。冰体通透,隐约可见其中封存着一道绝美的身影——苏映雪。
她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如同沉睡,白皙的肌肤与如霜的白发(为救沈承钧而韶华尽逝)在玄冰中更显凄美。一柄通体冰蓝的长剑——寒霜,静静悬浮在她身前,剑身同样覆盖着薄霜,剑灵沉寂。
自第七卷终局之战,她为冻结魔神战场,强行施展「万载冰封」终极式,自身神魂与肉身便一同被封入这绝对零度的玄冰之中,陷入生死不知的漫长沉眠。寒潭,是剑宗汇聚天地至寒之气为她维持生机、延缓魂力消散的唯一希望。
然而此刻,异变陡生。
天际,那场因沈承钧红莲圣火净化北境千里怨气而引动的天地共鸣,那场罕见的净雨,其蕴含的微弱却纯粹的生机与法则涟漪,竟隐隐穿透了剑冢禁地的重重阵法,波及到了这至寒之地。
净雨本身无法落至此地,但其引发的天地气机变化,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
几乎同时,夜空之中,被北境魔云遮蔽了太久的皎洁月华,似乎也因此番天地清气的短暂回归,变得格外明亮清澈。一缕格外精纯的月华之力,如同受到无形指引,穿透禁制,精准地洒落在封印苏映雪的玄冰之上。
月华引,悄然而至。
嗡——
沉寂已久的寒霜剑,率先发出了微不可闻的轻鸣。剑身上的薄霜竟开始丝丝消融,露出底下更加璀璨冰蓝的剑身。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灵性,自剑灵深处缓缓苏醒,如同冬眠的种子感受到了春意。
紧接着,那巨大的、万古不化的玄冰,表面竟也开始泛起涟漪般的柔和光晕。月华之力融入冰层,并非暴力溶解,而是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唤醒内里被冻结的生机,并刺激着那沉睡已久的血脉。
苏映雪体内,源自清云圣女的古老血脉,在这股外来的月华之力和天地清气变化的共同引动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复苏。血脉深处沉寂的力量被激发,觉醒程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攀升,直至突破某个临界点——
清云血脉,觉醒八十一 percent!
冰层之内,苏映雪那长而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冰蝶振翅,细微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影错觉。
但随即,更多的变化出现。她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极淡的血色。被封存在绝对零度中的时间,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心脏处,传来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心跳。
“咚……”
心跳声在寂静的寒潭核心回荡,虽轻,却充满了生命回归的力量。
寒霜剑的鸣响愈发清晰,冰蓝光芒大盛,道道清辉流淌,与月华交相辉映,温暖着被冰封的主人。
更多的知觉如潮水般回归。冰冷,刺骨的冰冷,是苏醒后的第一感觉。随即是虚弱,仿佛沉睡了千百年的慵懒与无力。神魂从无尽的冰封长夜中挣扎而出,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
最后浮现的,是意识彻底沉沦前,那张带着血与泪、疯狂与决绝的年轻面孔,是他声嘶力竭的呼喊,是他最终引爆混沌劫光时,自己义无反顾燃尽一切化为冰封的决然……
沈……承钧……
冰层之下,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眸,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冰蓝色的眸子初时还有些迷茫与涣散,倒映着眼前模糊的冰蓝剑光与透过冰层折射的朦胧月华。视线缓缓聚焦,首先看到的,便是悬浮在前方、灵光流转的寒霜剑。
意识渐渐清晰,感知也愈发敏锐。她立刻感受到了自身的变化。那股深藏血脉中的力量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与强大,清云血脉的觉醒程度远超昏迷之前。但同时,她也感受到了身体的极度虚弱,以及……那头象征岁月流逝的刺眼白发。
她尝试移动手指,却感到无比僵硬和艰难。喉咙干涩,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痛楚与些许窘迫的叹息。
这声音微弱如丝,却清晰地回荡在她自己的识海,也通过与她心神相连的寒霜剑,传递了出去。
“承钧……” 她在心中无声地呢喃,带着刚苏醒的脆弱与下意识的依赖,但随即又被更强的情绪覆盖,“别…别看我这般狼狈模样……”
冰融时刻,生命回归,带来的并非全是暖意。春寒料峭,往往比凛冬更让人难以忍受,因为这寒意中掺杂了希望复苏时,对自身残破与失去的清醒认知。
“冰融时...春寒比冬冷。”
寒潭之外,守护在此的剑宗长老似有所感,猛地睁开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向寒潭核心那光芒流转的玄冰,脸上充满了震惊与狂喜。
而远在北境魔域,正于净雨中独行的沈承钧,左眼血瞳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心湖之中,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莫名的涟漪。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胸口,那里,某种沉寂已久的联系,似乎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他霍然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望向了南方,凌云剑宗的方向。
雨,依旧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