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无回笔?!”
楚灵犀的声音尖得变了调,在寂静的御道上像根针,刺破了沉沉的夜幕。她死死攥着那张黄麻布密道图,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了鬼。
“你确定?”沈七的声音沉得像压城的黑云。夜风卷起他鬓角的白发,拂过右眼那道未愈的灼痕。
“化成灰我都认得!”楚灵犀的声音带着颤,手指用力戳着图纸角落那朵米粒大小的莲花纹,“看见没?这花瓣尖儿收笔时那点细微的上挑!还有这密道线条转折处的顿挫感!只有我师祖那一脉的‘沧浪无回’手法才画得出来!画图之人落笔无悔,线条如浪头拍岸,有去无回!这图…这图是我师叔公的绝笔!”
她猛地抬头,眼中惊骇未退,又燃起熊熊怒火:“我师叔公三十年前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师门都说他勘破天机遭了反噬…他的图怎么会落到那笑面虎太子手里?!”
沈七的心沉了下去。太子的网,织得比他想象的更大、更远、更阴毒!连楚灵犀那神秘莫测的师门,都早已被卷入其中。这张通往天机阁核心的密道图,此刻握在手里,不再是钥匙,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散发着诱人又致命的陷阱气息。
“喂!你还真要去啊?”楚灵犀见沈七沉默地收起图卷,继续往前走,急得跳脚,“这摆明了是坑!等着你往里跳呢!”
“是坑,也得跳。”沈七脚步未停,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冷硬,“罗盘碎片在沈墨书房,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矿洞饲魔,九幽祭坛,洛前辈的残魂…所有线头都缠在这张网上。不撕开它,我们永远是被牵着鼻子走的猎物。”他顿了顿,补充道,“胖子等不了太久,火毒入髓,需要罗盘碎片的力量压制或者…找到根源。”
提到钱多多,楚灵犀像被掐住了脖子,满腔的愤怒和担忧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焦躁的叹息:“死胖子…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两人回到废弃戍堡时,天色已近黎明。钱多多依旧昏迷,胖脸在熹微晨光下泛着一层不祥的青灰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楚灵犀检查了他的伤口和脉象,小脸绷得紧紧的。
“火毒混合幻音教的‘胭脂蛊’,像跗骨之蛆,寻常药物只能吊命。”她飞快地翻着自己的百宝囊,倒出几个瓶瓶罐罐,“我最多能再压制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神仙难救。”
沈七看了一眼钱多多蜡黄的脸,没说话。他走到戍堡残破的箭垛边,迎着初升的、毫无暖意的朝阳,再次展开了那张黄麻布密道图。这一次,他看得无比仔细,将图上每一个岔道、每一个标注的机关节点、每一个守卫换防的时间间隙,都死死刻进脑海。右眼的灼痛似乎成了某种助力,让他的注意力高度凝聚。
“我进去。你留下。”沈七卷起图,语气不容置疑。
“放…”楚灵犀“屁”字还没出口,对上沈七那双深不见底、带着不容置疑决绝的眼眸,后面的话噎了回去。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行行!姑奶奶给你看家护院,顺便伺候这活祖宗!”她踢了踢钱多多躺着的破门板,“听着,最多十二个时辰!你丫要是敢死在里面,我…我就把这死胖子丢火山口里!”
沈七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他将密道图贴身藏好,又检查了一遍随身的短剑、铁蒺藜和楚灵犀塞给他的一小叠各色符箓。最后,他从怀中摸出一块不起眼的、鸽卵大小的灰黑色石头。石头表面布满天然的蜂窝状孔洞。
“留影石?”楚灵犀挑眉,“你想录什么?”
“证据。”沈七将石头握在手心,感受着那微凉粗糙的触感,“太子、沈墨、饲魔、炼盘…口说无凭。”
正午时分,赤阳州腹地,一片寸草不生的赤红戈壁深处。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扭曲蒸腾,热浪滚滚。这里荒凉死寂,连毒蜥蜴都躲进了岩石缝隙。
沈七按图索骥,停在两块巨大、形似卧牛相抵的暗红色风蚀岩柱前。岩柱底部,被流沙掩埋了大半的地方,有一道极其隐蔽、几乎与岩石纹理融为一体的缝隙。他蹲下身,按照图上所示,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灵力,在几处特定的岩石凸起上快速点过。
嗡……
一声轻微的震动从地底传来。缝隙边缘的流沙无声地向内塌陷、流动,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混合着尘土、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甜腥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沈七深吸一口气,将身形压到最低,如同灵蛇般无声地滑入洞中。
黑暗瞬间吞噬了光明。通道狭窄、陡峭向下,四壁是人工开凿后又经岁月风化的粗糙岩壁。沈七闭目片刻,适应了绝对的黑暗,右眼深处那点微不可查的暗金光芒流转,周围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他如同壁虎,紧贴着岩壁,手脚并用,无声而迅捷地向下潜行。每一步落下都轻如鸿毛,每一次呼吸都绵长细弱。
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那股腐败的甜腥味也越发浓重。不知向下潜行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模糊的人声!
沈七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通道拐角一处凹陷的阴影里。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眼睛。
通道在此豁然开朗,连接着一条宽阔许多的甬道。甬道两侧是粗粝的岩石墙壁,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嵌着一盏发出惨绿幽光的灯盏,灯油燃烧的气味混合着腐败味,令人作呕。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青铜大门。门半开着,门口站着两名身穿天机阁制式黑袍的守卫。两人并未佩刀,腰间却挂着造型奇特的、如同小型机匣般的武器,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妈的,这鬼地方,待一天折寿十年!这味儿…呕…”一个年轻些的守卫捂着鼻子抱怨,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带着回音。
“闭嘴吧!让上头听见,把你丢进去当‘饲料’!”另一个年长些的守卫压低声音呵斥,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这趟‘货’送完,就能换班了。忍忍!”
“‘饲料’…唉,你说那些人…图什么?”年轻守卫叹了口气,指了指青铜大门内,“赤阳州三大世家的人啊!以前多风光?现在…啧啧,跟牲口似的绑着,天天被抽血灌晶石…”
“图什么?图能活着呗!”年长守卫嗤笑一声,声音带着麻木的冷漠,“进了这‘饲魔坊’,就别想当人了。抽血、灌晶石粉,熬得住就是‘好饲料’,熬不住…嘿,隔壁‘尸库’就是归宿。”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说得太多,又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不过…这些‘饲料’熬出来的血晶,效果是真他娘的好!听说喂给冰魔大人后,提炼出的魔气精纯无比,淬炼那命星罗盘…啧啧,事半功倍!阁主的大事,可就指着这个呢!”
沈七藏在阴影里,右眼死死盯着那两个守卫,握着留影石的手心沁出冷汗。他小心翼翼地将握着留影石的右手,极其缓慢地从阴影中探出一点点角度,蜂窝状的孔洞无声地对准了那两个守卫和半开的青铜大门。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甬道中的声音,从沈七脚下传来!
他心头猛地一沉!低头看去,只见自己为了稳住身形而踩住的一小片地面,竟是由散落的碎骨铺就!刚才心神激荡,落脚稍重,竟将一根纤细的臂骨踩得碎裂!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甬道中,却清晰得刺耳!
“谁?!”两名守卫瞬间警觉!猛地转身,腰间那奇特的机匣武器瞬间抬起,对准了沈七藏身的通道拐角!冰冷的杀机瞬间锁定!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七的后背!千钧一发!
嗡——咔咔咔咔!
甬道深处,那扇半开的青铜大门内部,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重金属摩擦声!紧接着,大门内部那片被惨绿灯光勉强照亮的空间里,一个倚靠在墙边、原本毫无生气的身影——一具穿着破烂囚服、血肉早已干枯的骸骨,眼窝深处,猛地亮起两点针尖大小、却猩红刺目的光芒!
那具骸骨,竟缓缓地、僵硬地转动了一下只剩下白骨的脖颈!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来自地狱的注视,穿透半开的门缝,精准无比地投向了沈七藏身的阴影!
与此同时,骸骨身后,那扇通往更深处、标注着“尸库”二字的巨大铁门,在令人头皮发麻的轧轧声中,缓缓地、沉重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比甬道中浓郁十倍、混合着陈腐尸臭和某种奇异甜香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尸库…门怎么开了?!”年轻守卫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顾不得再查看拐角,骇然望向门内。
“警戒!有东西要出来了!”年长守卫厉声嘶吼,机匣武器瞬间转向尸库大门的方向,惨绿灯光下,他的脸色一片煞白。
甬道内阴风骤起,卷起地上的碎骨粉尘,打着旋儿。惨绿灯光疯狂摇曳,将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那具眼冒红光的骷髅依旧僵硬地“盯”着沈七的方向,尸库大门缝隙里涌出的冰冷腐臭气息越来越浓,隐约还夹杂着某种沉重拖拽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