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再看向客厅四周。
什么都没有。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只是我在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
姑姑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来,手自然地贴上我的额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这么冰?”
表姐也凑过来,咋咋呼呼:“哇,你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靠垫。
姑姑没再追问,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她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糖水出来,直接塞进了我的手里。
“喝了,去去寒。”
温热的糖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无法融化心底那块坚冰。
那天晚上,姑姑坚持让我睡在她的房间。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在我身边躺下,关掉了灯。
在彻底的黑暗里,我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这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但我依然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发白,才抵挡不住疲惫,昏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是周六,姑姑一反常态地没有出门。
她翻箱倒柜,从一个老旧的木箱底层找出几包用黄纸包着的东西,又拿出了一小叠裁剪好的红纸。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草药和香火的奇异味道。
她坐在窗前,阳光照着她专注的侧脸。她用毛笔蘸着某种深色的液体,在红纸上郑重地画着些什么。
那图案像是一种古老的符号。
我认出其中几个,隐约像是寺庙屋檐下挂着,用来驱邪的“符”的样子,但又不完全一样。
她没有避开我,也没有解释。
整个上午,家里都异常安静,只有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午饭过后,姑姑拿着那些画好的红纸,还有几包草药,开始在房子里走动。
她在大门的门框上方贴了一张,在客厅的窗户玻璃内侧贴了一张,在我卧室的门楣上,也贴了一张。
她做这些的时候,嘴里依旧念念有词。
贴完符纸,她又把那些草药包分别塞到了客厅沙发底下、我卧室的床角,以及阳台的角落里。
那股草药混合香火的味道,渐渐充盈了整个空间。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我面前,双手按住我的肩膀,目光沉静地看着我:“今晚,你回自己房间睡。”
我惊恐地看向她。
她手上用力,语气不容置疑:“别怕。看着门上的那个。”
她指了指刚贴在我房门上方的那张红符。
“如果……我是说如果,晚上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你就盯着它看。心里念着‘滚出去’。”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狠厉。
“这个家,轮不到它来说话。”
夜幕再次降临。
我独自躺在自己的床上,房门紧闭。床头灯开着,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
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门楣上那张红色符纸。
房子内外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从客厅的方向传来。
我瞬间清醒,全身汗毛倒竖。
紧接着,是那种熟悉的脚步声。
“嗒……嗒……嗒……”
它来了。
这一次,脚步声没有犹豫,径直朝着我的房门走来。
声音在门外停住了。
我和它,只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
几秒钟的寂静过后。
“吱嘎——”
门板,发出了轻微声响,是它压在了门上。
门楣上,那张红色的符纸,在没有任何风吹的情况下,边缘忽然自己卷曲了一下,发出细微的的“窸窣”声。
它要进来了。
我死死盯着门楣上那张红纸,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在心里一遍遍嘶吼着那三个字——
滚出去!滚出去!
门外,它的脚步声没有再响起。
但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弥漫开来。
一股带着实体般的压力,透过薄薄的木板,渗透进来。
房间里灯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像是随时会彻底熄灭。
光线每一次暗下去,墙角和衣柜的阴影就仿佛活了过来,它们扭曲着,膨胀着,要吞噬掉这最后一点光亮。
门楣上的符纸,边缘卷曲得更厉害了,发出持续的“哗啦”声,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试图将它撕扯下来。
纸上那些深色的符号,在灯光下,仿佛在缓缓蠕动。
冰冷的恶意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的神经。
我感觉自己像被浸在冰窟里,连骨髓都在发冷。
就在这时——
“嗞啦!”
一声清晰的异响。
门楣上那张红符,其中一个扭曲的符号猛地亮了一下,爆出一小团难以察觉的金红色火星,转瞬即逝。
下一秒,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嘶气声。
那股倚靠在门板上的沉重压力,骤然消失了。
闪烁的灯光稳定了下来,恢复了昏黄的光晕。
墙角扭曲的阴影也缩回了原处,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只有门楣上那张符纸,边缘依旧带着不自然的卷曲,静静地贴在那里,证明着刚才短暂而激烈的对峙。
我瘫软在床上,像一条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将身下的床单打湿了一大片。
耳朵里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捕捉到窗外细微的虫鸣。
它……被挡住了?
那一夜,后半夜异常平静。
我再没有听到任何异响,紧绷的神经终于支撑不住,在天快亮时陷入了断断续续、极度不安的浅眠。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醒了吗?出来吃早饭。”是姑姑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疲惫。
我猛地坐起,第一时间看向房门——门板完好,门楣上的符纸也还贴着,只是颜色似乎比昨晚黯淡了一些。
打开门,姑姑就站在门外。
她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她的目光越过我,首先落在那张符纸上,凝视了几秒,眼神复杂。
餐桌上,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
表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安静地吃着东西,不时偷偷看我一眼。
吃完早饭,姑姑收拾着碗筷,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下定决心的意味:“不能这么下去了。”
她看向我:“今天,我们得把它请走。”
“请……走?”我喃喃重复,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符纸也只能暂时阻挡,我们要怎么“请”走?
姑姑没有详细解释,只是开始忙碌起来。
她让我和表姐把客厅中央的茶几挪开,清出一片空地。然后,她再次翻出那个老木箱,这次取出的东西更多:
一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剑,剑身刻着模糊的纹路;
一小坛密封着、散发着浓烈酒味的液体;
还有几个小小的、黑乎乎的,像是动物牙齿或是骨头磨成的东西。
她让表姐去准备三碗清水,摆在清理出的空地的中央,呈三角形。
又让我站在三角形水碗的后面,面对着她。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姑姑身上,她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她手持木剑,站在水碗组成的三角形前,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不再是那个温和的姑姑,而像是一个严阵以待的战士,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一种低沉而肃穆的气场。
她开始舞动木剑,动作古朴而怪异。
脚步在地板上踏出沉闷的响声,配合着她口中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的吟诵。
那语言我完全听不懂,音节拗口,声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斥责。
客厅里的光线似乎随着她的吟诵开始变幻,明明窗外阳光明媚,屋内却莫名黯淡下来,空气也变得粘稠、沉重。
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节猛然拔高,如同炸雷般在室内响起,她手中的木剑直指向我——不,是指向我身后的某个位置!
“敕令!退散!”
一股无形的狂风陡然在客厅中央卷起!那三碗清水剧烈地晃动起来,水面沸腾般冒出细密的气泡!
我身后,靠近阳台的那个角落,温度骤然下降!
一个高大扭曲的黑色影子,像是被强行从空气中挤压出来,他的轮廓瞬间变得清晰。
正是那个几次出现在我面前的黑影!
它没有具体的五官,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猛地“转头”,“看向”手持木剑的姑姑。
一股狂暴冰冷的恶意,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客厅!
那股如同海啸一般的恶意席卷而来的瞬间,我差点就要窒息了。
客厅的温度骤然下降,呵出的气体都直接凝结成霜。
表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又赶忙捂上了嘴。
阳台的角落里,那高大扭曲的黑影彻底显形,浓稠的如墨汁。
它牢牢的锁定了手持木剑的姑姑。
姑姑持剑的手稳如磐石,面对着散发强烈寒意的黑影,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木剑尖端直指黑影,口中再次爆发出一声更加短促铿锵的叱喝!
那声音带着一种金石交击的震撼,震得我的耳膜直发麻。
黑影猛地一颤,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它的轮廓边缘一阵剧烈的摇晃。
它发出一种愤怒的尖啸。
形成一股强烈的冲击波,带着怨毒和愤怒直接冲击着我的神经。
我头痛欲裂,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要被它撕开。
表姐已经蹲在了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姑姑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她眼神里的光芒变得更加炽烈,如同燃烧的火焰。
她毫不停歇,左手快速从怀里掏出几个像是动物牙齿磨成的小物件,看也不看,猛地向前一撒!
那些小物件在空中发出“咻咻”的破空声,精准地打在黑影之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冰水,随即爆发出大片大片的黑烟,同时伴随着血肉被腐蚀的声响。
黑影剧烈地翻滚起来,不停的发出痛苦和暴躁的嚎叫声。
它开始试图反击。
浓重的黑暗如同活物一般从它的身体上蔓延开来。
变成无数只黑暗触手,闪电般袭向姑姑!
黑暗触手经过的地方,空气发出被冻结的“咔咔”声,地板上也都结上白霜。
姑姑瞳孔一缩,木剑在身前急速划动,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剑影,口中不停的吟诵着。
每一个音节都化作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波纹,迎向那些黑暗触手。
“嘭!嘭!嘭!”
激烈的碰撞在空气中炸开一圈圈涟漪。
淡金色波纹与黑暗触手相互湮灭,碰撞的冲击让整个客厅都在微微震动,墙上的挂画“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姑姑的脚步被逼得向后退了半步,握剑的手臂微微颤抖着,脸色也变得苍白。
那黑影的力量,超出了她的预估!
就在这时,放在空地中央、呈三角形的三碗清水,水面沸腾得更加厉害,碗身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姑姑眼角余光看见这一切,脸色骤然大变。
她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朝着她手中的木剑喷出一大口血雾!
木剑沾染上鲜血,那原本模糊的纹路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斩!”
她双手握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翻滚的黑影,悍然劈下!
一道赤红中带着金线的剑光,如同劈开混沌的雷霆,撕裂了弥漫的黑暗,精准无比地斩在了黑影的核心上!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随后黑影开始剧烈的翻滚和扭曲,下一秒便停止了所有的变化。
接着,它像一个被打碎的墨瓶,从被剑光劈中的位置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无数缕稀薄的黑气。
它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不甘的嘶鸣,向着四面八方溃散,然后消融在空气中。
客厅里的沉重压力和刺骨寒意,如同退潮般慢慢消散。
温度开始回升。
窗外明媚的阳光重新照了进来,照亮了满地狼藉。
姑姑拄着木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那口强行逼出的精血显然对她造成了巨大的消耗。
我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疯狂跳动着,看着那凝聚着黑影的角落,此刻空空如也。
它消失了?被姑姑斩灭了?
表姐颤巍巍地站起来,脸上毫无血色。
姑姑喘息着,慢慢直起身。
她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没事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它散了。”
阳光照在她脸上,也照在我身上,带来久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