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黄布!
我的身体所在的床底!
爸爸的惊呼声从楼下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娘?!不…不可能!”
他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奶奶那一丝残留气息的干扰!
不能再犹豫!
坟头土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膝盖”,冰冷刺骨。
我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向朝着自己房间扑去。
轰!
意识像是撞进了一团粘稠的胶体。
我回来了。
回到了这具躺在床上的躯壳里。
不,不是完全回来。
我现在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无法睁眼,无法动弹。我只是强行回到了这个“容器”,。
我“感觉”到爸爸正惊疑不定地站在门外,他被奶奶的气息所震慑,一时不敢闯入。
床底…
奶奶说的…黄布…
就在这下面!
可是我动不了!我甚至无法让这具身体的手指动弹一下!我要怎么拿到它?!
爸爸的脚步声又开始在门外徘徊,惊疑正在被焦躁和狠厉取代。
他随时会进来!
怎么办?!
意念…还是意念!
我无法移动身体,但我所有的意念都集中起来,疯狂地投向床板之下!
“黄布!黄布!出来!”
我无声地呐喊,想象着一只手,一只无形的手,探入床底,疯狂摸索!
找到了!
一个坚硬的小木盒?
意念缠绕上去,试图将它拖出来!太重了!比想象中重!像是有某种力量在阻止我!
门把手开始转动了!爸爸要进来了!
“给我出来!!!”
凝聚了所有求生意志的最后咆哮!
哐当!
一个巴掌大的旧木盒,竟真的被我的意念从床底猛地拖了出来,撞在床脚上,盒盖摔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颜色陈旧的明黄色绸布。
以及,一小串用红绳系着的、光泽温润的古老铜钱。
爸爸推门而入!
他的身影堵在门口,那双眼睛,燃烧着暴怒,盯着我这具无法动弹的身体。
随后,他的视线扫过房间,瞬间就看到了床脚旁边摔开的旧木盒,以及盒中露出的明黄色绸布和铜钱。
“老不死的,你果然留了后手!”他从牙缝里挤出诅咒,一步跨入,大手直接抓向那个木盒!
在他开始动作时,我集中所有的意念,全部轰向那木盒中的黄布!
用最疯狂的冲击去撕开它!
嘶啦——!
明黄色的绸布应声而裂!
在我的意念撞击的瞬间,那布料自身所蕴含的某种力量被骤然引爆,从内部迸发出无数道刺目的金红色光芒!
金红色光芒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啊——!”爸爸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猛地缩回手捂住眼睛,他的眼睛被这强光灼伤,不停的后退着。
光芒爆开的刹那,我的魂魄趁机从身体中挣脱出来,直接扑向碎裂的黄布和那串铜钱!
我的“手”刚触及那串铜钱。
嗡!
一股浩大、纯正的暖流从铜钱涌出,顺延着我的胳膊蔓延而上!
手腕上的坟头土布袋像是被烙铁烫到,冒出滋滋黑烟!
与此同时,碎裂黄布上迸发的光芒开始收敛,然后如同有生命一般般,缠绕上我的魂体,形成一层温暖的光晕护罩。
爸爸已经适应了强光,他放下手,眼睛通红,他的脸上露出极致的暴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看到了被光晕笼罩、手持铜钱的我,也看到了我手腕上正在被压制冒烟的坟头土布袋。
“拦住她!撕碎她!”随着他的咆哮。
几个焦黑的纸人从爸爸的身后冲进房间,朝着我扑过来。
我下意识地将握着铜钱的手向前一挡——
噼啪!
铜钱上爆出金红色的光芒,形成一道屏障,最先扑上来的两个纸人瞬间就被弹开,在空中直接燃烧,化为灰烬!
爸爸见状,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几滴暗红色的血,混合着唾沫,朝着我狠狠一啐!
“以血饲之!缚!”
那血珠在空中化作一道血箭,穿透了光芒屏障,直射我的面门!
上面附着的邪力让周围光晕都黯淡了!
躲不开!
我瞳孔骤缩!
“住手!!”
一声凄厉尖叫从门口传来!
妈妈如同疯了一样冲了进来,她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上还带着血沫,不知道是之前的反噬所伤,还是新伤。
她竟直接用身体撞向了爸爸施法的手臂!
爸爸完全没料到她的反抗,被撞得一个趔趄。
那污血血箭擦着我的魂体边缘飞过,打在身后的墙上,腐蚀出一个小坑,嗤嗤作响。
“你疯了?!”爸爸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在妈妈脸上,将她打得踉跄摔倒在地,额角撞在床头柜上,顿时血流如注。
但妈妈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趴在地上,抬起血流满面的脸,眼睛死死盯着我手腕上那冒烟挣扎的坟土布袋,又看向我周身温暖的光晕。
眼睛里爆发出绝望和痛苦、最后变成了疯狂决绝的光芒。
“错了…全都错了…”她喃喃着,突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地扭头看向暴怒的爸爸,尖声哭喊:
“不能继续了!那是囡囡!是我们的囡囡啊!你看那土!那土快镇不住她了!老祖宗要的不是替身!是…”
“闭嘴!”爸爸脸色骤变,惊骇欲绝,仿佛妈妈要说出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他猛地抬脚就要踹向妈妈!
趁着这个间隙,我将所有的力量灌注到握着铜钱的手上,用铜钱的边缘,狠狠割向那坟头土布袋的麻绳结扣!
滋——啦——
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割冰凉的油脂!
那最后一根麻绳,应声而断!
沉甸甸的坟头土布袋,从我手腕上脱落,向下掉去。
在快要接触到地板的瞬间,那布袋竟剧烈鼓胀,然后——
噗!
一声闷响,彻底爆开!
里面根本不是普通的坟头土,而是无数灰黑色虫豸虚影。
它们发出无声的尖啸,四散飞溅而出,又在接触到铜钱光晕和黄布残光的瞬间纷纷湮灭!
束缚…消失了。
魂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入空气,飘散而去。
同时,一种极致的虚弱感也席卷而来。铜钱的光晕和黄布的光芒开始急速黯淡,如同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爸爸看到布袋破碎,发出一声如同野兽丧子般的绝望嚎叫。
再也不去管妈妈,他的眼睛彻底变成了疯狂的血红,双手疯狂结印,全身骨骼发出爆响。
整个房间残余的邪气开始向他汇聚——他要拼命了!
妈妈瘫在地上,看着破碎的布袋,看着虚幻的我,泣不成声,只是一遍遍说着:“快走…走啊…”
走?
我能走去哪?
魂魄深处传来阵阵虚弱,还有一种莫名的牵引力。
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血流满面的母亲,看了一眼正在酝酿最后一击的父亲。
然后,我握着那串温润的铜钱,猛地转身向着那扇窗。
向着窗外撞了过去。
一到窗外,就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瞬间刺穿魂体的每一寸。
那是天地间至阳至刚的太阳光对游魂最本能的排斥和净化。
奶奶铜钱残留的微光和黄布的暖意,像是一层薄冰在沸水中急速消融,发出滋滋的哀鸣,仅仅为我争取了不到一息的时间。
痛苦尖锐到极致,反而变成一片空白。
等我再度恢复感知,发现自己正漂浮在自家院子上空,离地十几米。
魂体的边缘在不断逸散,如同被风吹散的烟。
下方的院落、街道和邻居的屋顶都清晰可见,它们都沐浴在越来越盛的朝阳下,寻常而安宁,可这对我却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虚弱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快要溃散的意识。
手里那串铜钱变得滚烫,光泽已经彻底黯淡,再也提供不了任何庇护。
不能停留。每一秒阳光的照射都在削弱我。
去哪里?
奶奶…对,奶奶!
老家!奶奶的老宅在城郊的村子里!那里或许还有她留下的东西,或许能让我暂时容身,或许能有答案!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
我凝聚起残存的所有力量,朝着城郊的方向“飘”去。
我像是一片被狂风卷着的落叶,颠簸着,摇晃着,时而被气流冲得几乎散开。
我必须避开阳光直射的地方,紧贴着建筑物的阴影、树荫,仓皇逃窜。
下方的世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鲜活的生命气息如同灼热的浪潮,不断冲刷着我。
每一个行人身上旺盛的阳气都像一个小太阳,让我本能地惊惧远离。
我是异类。是不该存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东西。
过了多久?不知道。
时间对我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不断加剧的虚弱和仿佛永无止境的逃亡。
终于,熟悉的村口映入“眼帘”。
村子里同样沐浴在阳光里,但或许是因为地处偏僻,植被繁多。
也或许是奶奶曾经在这里长久居住留下的残余气息,这里的阳气似乎不那么强烈。
我提起精神扑向村尾那座很久没有人住的破败老宅。
穿过落满灰尘的门板,阴凉和沉寂瞬间包裹了我。
熟悉的气息——老木头、尘土、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檀香味让我几乎要哭泣。
我的魂体瘫倒在堂屋冰冷的地面上,连一丝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只能贪婪地汲取着这片空间里残存的一些属于奶奶的气息。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地板上映出出明亮的光线。我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就连那光线都不敢多看一眼。
微弱的意念地扫过这间熟悉的堂屋。
老旧的八仙桌、磨得光滑的竹椅、墙壁上已经褪色的年画…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透着死寂。
没有神奇的法器,没有隐藏的密室。
只有一片被时光遗忘的荒芜。
绝望开始击溃我最后的希望。
我的“目光”最终落到了堂屋正中央的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幅画。
一幅已经泛黄发脆的“神像”。
画的是一个身着古老官袍的身影,看不清楚他的具体样貌,只能感受到一种悠远而威严的气息。
画像前,是一个落满灰尘的小香炉。里面只剩下冰冷的香灰。
这是奶奶生前每日敬香的地方。她称之为“祖宗牌”,却从不说是哪一位祖宗。
过去我觉得神秘,甚至有些敬畏。
但现在,看着这蒙尘的画像和冰冷的香炉,只剩下一片冰凉。
我飘到那副画像前。
看着那面目模糊的“祖宗”,看着空荡的香炉。
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
我抬起那串几乎要散架的铜钱,将它们轻轻放入冰冷的香炉之中。
然后,我退开一些,带着全部的虔诚和绝望,对着那幅画像,缓缓地跪了下去。
我没有实体,这个下跪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意念的臣服和祈求。
我将所有残存的意识,所有的不甘、恐惧、困惑,还有妈妈绝望的哭喊,爸爸疯狂的举止,那满屋的纸人,手腕上坟头土的冰冷…
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投向那幅画像。
我在心里,用意识无声地呐喊、哭泣、祈求:
“…不管您是谁…求求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是我…”
“求您…指点我…”
堂屋死寂。
画像无声。
香炉里的铜钱冰冷。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千年。
香炉里,那几枚毫无生气的铜钱,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它们发出“叮”一声。
嗡——
我的意识感受到,一股无法形容,冰冷浩瀚的意念,如同沉睡了千万年的古神,缓缓苏醒。
它来自那幅画像。
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眼睛里面没有瞳孔,只有旋转的混沌与无尽的幽冥。
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我的灵魂最深处响起:
“…血脉…祭品…”
“…苏醒…时辰…将至…”
“…归来…”
“…归…”
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一种亘古的苍凉和一种令人魂飞魄散的威严。
巨大的惊骇还未来得及彻底炸开。
那声音最后的两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我记忆最深处、被爸爸邪术和死亡强行封锁的某一扇门!
…归来…
…归…
眼前猛地闪过车祸时的最后一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