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仪仗还未到府,远远的,街上的喧哗声便已传入陆府的庭院。
开路的侍卫,身着鲜明的铠甲,腰佩利刃,步伐整齐划一,神情肃穆,驱散了街上的闲杂人等。
紧随其后的,是举着各种旌旗、幡盖的宫人,五颜六色,绣着龙凤祥云,在风中猎猎作响,气派非凡。
再往后,便是皇后乘坐的凤辇。那凤辇由六匹神骏的白马牵引,车身雕刻着繁复的凤凰图案,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和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车窗垂着厚厚的明黄色锦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仅这规制,便足以让人感受到皇家的威严。
凤辇周围,簇拥着数十名宫女和太监,个个衣着光鲜,神态恭敬。队伍的最后,还有一队禁卫军殿后,确保万无一失。
陆府上下早已接到通报,府门大开,所有人都按品级分列两侧,屏息凝神地等候。
陆长荣夫妇,陆长风夫妇、陆曜与陈稚鱼,还有陆晖与张媛媛,以及今日特意前来的宣大先生夫妇,都站在最前面,准备迎接。
陈稚鱼身边站着两个小人儿,小薏疏方才还哈欠连天,一见娘来了,顿时摸摸头发,理理衣裳,规规矩矩的站在舅母旁边,偶尔颠着小脚往那高大的仪杖看去。
陈稚鱼看着这显赫的排面,暗自咂舌,皇后凤驾出宫都要这么大的排场吗?这好似有些警戒的过了,也隆重的过了~
当凤辇缓缓停在陆府门前时,一名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按照品级规矩礼节,有人屈膝跪地,有人俯身行礼,齐声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明黄色的锦帘被宫女轻轻掀开,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搭在宫女的手上,随后,皇后陆菀身着华丽的皇后朝服,缓步走下凤辇。
她头戴凤冠,珠翠环绕,面容端庄秀丽,眼神沉静平和。虽经历过一次婚姻,如今又身处后宫高位,但岁月在她身上,只为她沉淀出了从容与贵气。
她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最后落在了陆曜和陈稚鱼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暖意。
\"都平身吧。\"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谢皇后娘娘!\"众人再次行礼,然后才缓缓起身。
陆曜上前一步,代表了陆家,恭敬地说道:\"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驾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陆菀微微颔首,语气亲切:\"不必多礼,今日是我那小侄女的百日宴,我特地回来看看,也是回自己家,不必如此拘束。\"
她说着,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府内,在人群中搜寻着她牵挂的人,然后,她便一眼看到了站在稚鱼身边,那一高一矮的两个孩子,原本沉静的目光柔软下来,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待众人簇拥着皇后行至正厅,稍作歇息,前来见礼的人络绎不绝,又被宫人拦了一波后,这里头才消停下来。
陈稚鱼看了眼屏风后挨着坐在一起的两个孩子,亲自奉上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动作轻柔而恭敬。
\"皇后娘娘一路辛苦,请用茶。\"
陆菀接过茶盏,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心中也是一暖。她没有立刻饮茶,而是看着眼前这位堂弟媳,目光中带着几分真切的亲近。
\"稚鱼,今日辛苦你了。\"她轻声说道,\"这么大的场面,都亏了你打理得井井有条。\"
陈稚鱼微微屈膝:\"娘娘言重了。这是臣妇分内之事,今日的洗面也非臣妇一人功劳,大伯母、婆母、二娘都出了力,我也得了不少提点。\"
陆菀笑了笑,目光转向内堂的方向,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孩子呢?\"
陈稚鱼知道,她问的不仅是今日的小主角儿。她垂下眼睑,恭敬地回答:\"回娘娘的话,珍珍一切安好,刚刚喂过奶,正安睡着呢。大公子和二小姐也都好,听闻娘娘要来,一早便等着了,只是怕打扰了前厅的仪式,没敢过来。\"
提到自己的两个孩子,陆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安心。
\"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她看着陈稚鱼,语气真挚,\"当初把他们托付给你和弟妹,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你们待他们,比我这个亲生母亲还要细心周到。\"
\"娘娘折煞臣妇了。\"陈稚鱼连忙说道,\"大公子和二小姐乖巧懂事,臣妇只是尽了绵薄之力。他们日日都盼着能见到娘娘呢。\"
张媛媛亦忙道:“都是亲人,本就是我们当做的。”
陆菀轻轻叹了口气,将杯中茶水浅浅啜了一口。
\"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了。\"她放下茶杯,站起身,\"带我去看看我的小侄女吧。我这个做姑母的,还没给她送上祝福呢。\"
\"是,臣妇这就带娘娘去。\"陈稚鱼连忙应下,恭敬地引着皇后向后院走去。
纵然在她出嫁前从不拘泥于这些礼节,而今两人的身份已经是天差地别,小半年的时间,也足以让她们对自己如今的身份有了重新的认知。
如今,就是老祖宗回来了,在皇后面前,也得弯下腰去。
陈稚鱼很能适应身份的转变,也不觉有什么尴尬,因为她看得到,陆菀大姐对她依旧,只是宫规森严,她如今也不只是陆家女,更是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皇家的皇后。
……
内室温暖如春,乳母正抱着襁褓中的女婴,小心翼翼地哄着。见皇后和陈稚鱼进来,连忙屈膝行礼。
陆菀轻轻摆手,示意免礼,让乳母将小珍珍放在了摇篮里,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襁褓中那张却粉雕玉琢的小脸,眼中瞬间漾起了温柔的笑意。
小家伙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小拳头还紧紧地攥着。
\"真是个好孩子,眉眼间有我们陆家的英气。\"陆菀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女婴柔软的脸颊。
她转过头,对陈稚鱼说:\"稚鱼,你辛苦了,听说你生产时十分不易,那时我在宫中被宫务缠身,未能出宫来看你。如今瞧见这孩子,也算弥补遗憾了。是个乖孩子,将来必定平安顺遂,等她再大些,我会向皇上请旨封她为郡主。\"
陈稚鱼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多谢娘娘吉言。\"顿了一顿,笑着摇头道:“娘娘给我们的已经太多了,还是莫要费那般心思。”说到此处,她声压低了些,“娘娘刚入皇宫,莫为家中费太多心力。”
陆菀目光闪烁,听懂了她的话中话,微笑的看着她,无声的轻叹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又看着孩子,将话题一转,说道:\"姑母没什么特别的好东西,这对暖玉麒麟,是我入宫前就为她准备的,能保她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说着,身后的宫女连忙递上一个锦盒。陆菀亲自打开,里面是一对小巧玲珑的暖玉麒麟,玉质温润,雕工精美。
\"臣妇代孩子谢过娘娘。\"陈稚鱼郑重地接过锦盒。
陆菀笑笑,随即又道:“还有贵妃请我一并送来的一对儿如意吉祥金镯。”
另一边,宫女将锦盒奉上,陈稚鱼接过后,打开一看,果是两个粗圈细口的镯子,她将东西郑重收好,说道:“改日臣妇定当入宫去,亲自谢过贵妃娘娘。”
那宫女忙道:“我们娘娘最是喜爱孩子了,侯夫人若是不麻烦,可将小千金带上吗?”
陈稚鱼忙说:“自是求之不得。”
陆菀听着,浅浅笑着,并未说什么。
前厅依旧喧嚣,觥筹交错。
看过了小珍珍,趁她睡得踏实,几人便退了出来,避开了人群,一起往后院的僻静处走去。
无需多言,陆菀也没问什么,只是心跳加速,那是将要见到孩子的喜悦。
穿过几重院落,远离了前厅的热闹,空气都仿佛清新了许多。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翻看着书,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见到陈稚鱼,立刻欢快地跑了过来。
陈稚鱼笑着蹲下身子,分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在他们希冀的目光下,侧过身去,陆菀便从大门口走进来。
看着衣着华丽,身后跟着两三个宫人的母亲,两个孩子顿足,但下一秒,小薏疏跑了过去,扑进母亲怀里,袁元红着脸,也快步过去,刚要行礼,就被陆菀一把拉进怀中。
“我的儿…我的儿……娘可想你们!”
在场人,无不动容。
见此情形,陈稚鱼和张媛媛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她们自去前厅,妯娌二人走在一处说话,丝毫没有察觉对面廊下的人投来的目光。
孙嘉兰站在廊下的阴影里,远远的看着陈稚鱼,看清了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幸福与满足。
方才她瞧得真真切切,皇后娘娘是如何信任她,陆家长辈又是如何夸赞她。
看着她在这个家里如鱼得水、备受尊重的模样,再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那试图勾引表哥、却最终自讨没趣的举动,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堪和怅然瞬间涌上心头。
她陈稚鱼一年前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平民之女,而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人人敬重的宣平侯夫人,是皇后娘娘信任的亲眷,而她自己,明明是陆家的亲戚,却像个多余的人,感受不到半分温度。
她怎么能那么好命呢?
不过是生了个姑娘,这百日宴便办的这般隆重,连皇后都来了,而自己,却在议亲前夕,未婚夫因宿醉身亡,而她,落了个克夫的名声。
此番进京,爹爹说了,让她留在陆府,可她看向那陈稚鱼,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明明未与其交锋,她却有预感,她怕是斗不过这个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