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曜挥手示意医女退下。陈稚鱼刚想“哎”一声留住她,就听陆曜沉声道:“你们今日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明日再来领赏。”
陈稚鱼这才松了口气。那医女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连忙说了一车轱辘的吉祥话,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连背影都透着一股雀跃。
陈稚鱼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眨了眨眼,轻声问道:“孩子呢?”
陆曜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含糊道:“应是在娘那里吧。”
陈稚鱼心中了然。屋里已经点上了烛光,想来已是深夜。孩子那么小,自然不会留在这产房里。
她又追问道:“那你看了吗?手脚都齐全吧?”
陆曜又是一愣,随即用力点头:“自然,自然是全乎的。”
陈稚鱼彻底放下心来。她拼尽全力生下孩子后,便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没听清。
最后,她终于问出了那个期待已久的问题:“是女儿还是儿子?”
这下,陆曜再也装不出半分镇定了。
第一个问题,他想都没想——孩子不在娘那里,还能在何处?
第二个问题,他也能推断——若是孩子有什么不妥,接生出来时大家便该慌了。可方才母亲抱着孩子那欢天喜地的模样,至今未有异样,孩子必然是健康的。
可这第三个问题,他却无从猜测,更不能胡言乱语。
被问到的那一刻,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竟然真的从未问过,自己的孩儿是男是女。
他脸上那僵硬又窘迫的神色,如何能瞒得过陈稚鱼的眼睛?见他先是一愣,随即又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陈稚鱼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大少爷该不会到现在,连孩子都还没抱过吧?”
陆曜看向她,只觉得脸上尴尬得无处安放。好半晌,他才讷讷地开口,心虚至极:“我……我没顾得上去看……”
孩子刚抱出去那会儿,底下人左一句“小主子安康”,右一句“小主子吉祥”,他满脑子都是产房里的她,根本没分出心思去琢磨这孩子是男是女。
见他这副模样,陈稚鱼沉默了片刻。她浑身痛得动弹不得,只能将头扭向里侧,留给他一个清冷的侧脸,那动气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陆曜心中又尴尬又懊恼,也知道是自己疏忽了。他正想措辞解释,却听见一阵细微的抽泣声从枕边传来。
“我……我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你看也不看,抱也不抱……你就这么嫌弃……”
陆曜顿时慌了手脚,连忙举起手道:“我绝无半分嫌弃之意!只是当时我被那一盆盆的血水吓得魂都没了,我……我心里更担心你啊!孩子一出去,母亲她们自然会悉心照料,那小家伙有的是人疼。可我当时,只想守着你,寸步不离!”
说罢,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抓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过才一天光景,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了出来,扎得她的手微微发痒。“你昏睡了一下午,我便在门外守了一下午,水米未进。阿鱼,我只是……只是太担心你了。”
陈稚鱼缓缓转过头来。此刻两人离得极近,她清晰地看到他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憔悴,不像是在说谎。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他那样期盼这个孩子,又怎会嫌弃?怎会有意冷落孩子呢?只是那股委屈劲儿在心头,让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身上的痛楚还未消散,她拼死拼活才换来的孩子,他却看都不看一眼,一问三不知。这份失落和委屈,是真真切切的。
陆曜连忙宽慰道:“明儿一早,我就把孩子抱过来给你看,好不好?”
陈稚鱼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轻轻抚上他的眼,柔声问道:“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陆曜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方才在外头失态哭了,只含糊道:“守了你一日,眼睛几乎没合过,约莫是熬的。”
说着,他也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和眼睛,满眼心疼:“你的眼睛才是真的肿了,今儿哭狠了,明儿怕是要疼。”
陈稚鱼喉咙微微发紧,回想起方才生产的场景,光是想想都觉得浑身一颤。“我那时候,就像被扔在砧板上的鱼,半点不由自己……有那么一刻,我真觉得自己怕是要过不去这道坎,要进鬼门关了。”
“胡说!”陆曜脸色骤变,厉声呵斥了一句。见她被自己吼得微微一怔,又连忙放缓了语气,却依旧板着脸,怪她不知避讳:“女子生产虽险,可旁人都能平安度过,你自然也可以。如今都是当娘的人了,说话要稳重些,莫要乱讲。”
陈稚鱼抿了抿唇,莞尔一笑,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感慨:“是啊,我都当娘了……真是种奇妙的感觉。”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自己的孩子。陆曜又何尝不是?如今见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儿,也生出了浓浓的牵挂。
……
晨曦微露,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稚鱼的手指动了动,不经意间碰到了身侧的男人。
陆曜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几乎是立刻坐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急切地问:“阿鱼,哪里疼?”
不疼是不可能的,但最撕心裂肺的那阵痛楚已然过去,如今的疼痛,在止痛药的作用下,她还能咬牙熬住。没有再像昨日那般时时喊疼,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轻声说:“我要看孩子。”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响。陆夫人抱着一个软软糯糯的襁褓走了进来,脸上笑开了花:“我们来瞧瞧,爹爹和娘亲醒了没有呀?”
陈稚鱼立刻精神一振,挣扎着想坐起来。陆曜怕她自己乱动扯到伤口,连忙将她半扶半抱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三四个软枕,只升起了些许高度,让她能稍微倚靠,不必平躺。
陆夫人走近床边,见陈稚鱼脸色尚可,便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她身侧,轻轻掖了掖襁褓边缘,露出了里面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陆曜凑过去一看,不由得低呼出声:“这小脸儿,竟还没我手掌大!”
陆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轻啧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仔细吓到我的乖孙。”
陆曜立刻收了声,却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目光温柔地落在陈稚鱼垂眸凝视孩子的侧脸上。
陈稚鱼正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孩儿。昨日生产时,她只觉得这孩子像是块顽石,怎么也不肯出来,害得她痛不欲生。可如今看着这小小的一团,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柔软的脸颊,只觉触感软得不可思议,生怕稍一用力就会碰坏。她碰一下便赶紧收回手,却又舍不得离得太远,只能轻轻摩挲着包裹孩子的襁褓,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小模样,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
“它长得可真……不一般。”
脸儿皱巴巴的,但她也不忍心说丑,也无法违心的说一句真好看。
陆夫人一听就知道她这是有些嫌弃了,深觉这是人之常情,忍不住笑说:“再养两天就好了,小娃儿瘦小,刚生下来都是这样的。”
说罢,她又看着乖乖睡觉的奶娃娃,说:“她真乖,昨个夜里吃了奶就好好睡了,睡醒饿了也只哼哼,不哭不闹的。”说着,她看着陈稚鱼,“这样的娃儿,才好带。”
陈稚鱼抿唇一笑,伸手去碰它的小嘴,一碰,它就动动,可爱至极。
陆夫人:“这些日子翻那楚辞诗经,昨个儿孩子一生下来,我和你们爹爹又翻了许久的诗经,总是拿不定主意呢。”
夫妻俩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那就是女孩儿了。
陈稚鱼脸上笑意更大了,她抬头看向婆母,说道:“女孩子,也可取个硬些的名儿。”
陆夫人眼睛一亮:“你这想法倒是和我一般,只是你公爹,嫌正宇、峻茂太男儿,不配女孩,我却觉得不错……”
陆曜蹙眉:“这哪儿像姑娘的名儿?娘还是听爹的吧。”
陆夫人深吸了口气,扭头看他,说道:“你闭嘴。”
言简意赅。
陈稚鱼垂头憋笑,陆曜哑然失语。
“娘觉得,维桢、思衡、望舒,这些名字如何?”
陆曜忙道:“望舒还成!”
陆夫人:“……”
深深地缓了口气,她才笑着说:“这几个都好听,就是……这一辈的孩儿,皆是承字辈的,你堂嫂的孩儿唤陆承珂,若按传统,这孩子,最好也是承字居中较好。”
陆曜:“……女孩也不是非要按辈取名,您说呢?”
陆夫人看向他,心平气和的说:“要我说,她是女孩,也是二房长孙,就按家中排辈来,十分可行。”
陆曜没话说了,他的孩儿,自然是要最好的,父母都没意见,他当然不会有说法,只是觉得,女孩儿的名字中间加个承,不大好取名罢了。
关于名字,陈稚鱼提了一嘴,见婆母还是犹疑,便笑看着她他们分析去,左右时间还早,这名字是要跟随一辈子的,可要选个好的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