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哲的掌心全是汗,顺着我的腕骨往手心里渗。
他拽着我跑的时候,战术手套的防滑纹路在我皮肤上压出红印,可我偏生在这阵刺痛里,突然想起三天前翻到的那本陈老板日记。
\"小念今天说想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泛黄的纸页上,钢笔字洇着水痕,\"等病毒研究出成果,我就带她去。\"后来那页纸被撕破了,下半截沾着暗红的血,写着\"实验室泄露\"四个字。
此刻核心舱的碎片还在往下砸,有块锋利的玻璃擦着我耳尖飞过,在顾明哲后颈划开道口子。
他疼得闷哼一声,却把我往怀里又带紧了些。
可我的目光始终黏在那块浅灰的神经束上——它裹着母体崩解的光,像根没烧完的银烛芯,明明灭灭。
\"晓悦!\"
顾明哲的呼吸喷在我耳后,带着硝烟味,
\"自毁程序启动后只有三分钟,现在不走就真的困死在这儿了!\"
他的战术枪还挂在腰间,刚才扫灯管时蹭上的血珠正顺着枪柄往下淌,滴在金属地面上\"嗒嗒\"响。
我低头看终端,自毁倒计时正从178秒跳到177。
红色数字刺得眼睛生疼。
如果现在按下确认键,所有克隆体数据、病毒变异图谱都会随着实验室一起炸成渣——但如果不按呢?
陈念瞳孔里最后那抹浅灰,会不会是他作为\"人\"的最后一点意识?
就像无名者总护着的\"小念\"玩偶,或许藏着陈老板没说出口的道歉?
\"你在想什么?\"顾明哲突然扳过我的脸。
他额角的血已经凝成痂,睫毛上沾着碎玻璃碴,眼睛却亮得吓人,\"你记得三个月前那个被病毒感染的孕妇吗?
她求我们救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我们连病毒潜伏期都测不准。
如果这些数据没了,以后还会有更多人......\"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我这才发现他指腹在发抖——这个总说\"理性至上\"的男人,此刻连战术手套都攥得变了形。
\"我知道。\"我喉咙发紧,\"可陈老板用了二十年想复活女儿,最后只换了堆克隆体。
那块神经束里......\"
\"那只是数据残留!\"顾明哲突然提高声音,震得我耳膜发疼。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核心舱,碎片堆里那抹浅灰突然闪了一下,像有人在眨眼。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拽着我往安全通道又跑了两步,\"晓悦,你是聚居点的首领,不是圣母。
如果这些技术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
\"你们以为我在复活陈老板?\"
机械合成音突然炸响。
我和顾明哲同时顿住脚步。
核心舱的白光不知何时褪尽了,影武者的身影浮在废墟中央——不是之前那具和陈老板一模一样的躯体,而是由无数细如发丝的纳米线编织成的半透明人形,每一根线都泛着幽蓝的光,像把撒开的星网。
\"我在给人类文明找条退路。\"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冰冷的笑意,纳米线组成的手臂指向我脚下的碎片,
\"陈老板的克隆技术?
过时了。
病毒变异规律?
太浅了。
你们以为母体是终点?\"
他的\"手\"突然穿透半面残墙。
金属墙面像被热刀切开的黄油,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洞。
有冷风从里面灌出来,裹着股腐臭的甜腥——不是丧尸的腐肉味,更像......某种活了上百年的东西在呼吸。
\"真正的深渊,才刚要睁开眼睛。\"
影武者的纳米线开始扭曲,其中一根突然缠住我手腕上的终端。
我下意识要挣开,却听见终端里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在共鸣。
顾明哲的战术枪已经顶上影武者的\"心脏\"。
可纳米线组成的躯体根本没有实体,子弹穿过去时只荡起一圈涟漪。
他反手把我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握住我按终端的手指:\"按下去,晓悦。
不管下面有什么,先毁了这里。\"
倒计时跳到了58秒。
我盯着终端的确认键,又看了眼核心舱里那抹浅灰。
它刚才被影武者的纳米线扫过,现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像滴墨掉进清水里。
或许陈念根本没留下什么,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想替陈老板圆个梦?
\"三秒。\"顾明哲的拇指覆上我的手背,\"三秒后我替你按。\"
\"一。\"
影武者的纳米线突然全部竖了起来,像群感受到威胁的刺猬。
黑洞里传来闷响,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翻身。
\"二。\"
顾明哲的体温透过战术手套传来,烫得我指尖发颤。
我想起聚居点里那些孩子的笑脸,想起上个月为了找干净水源死在丧尸群里的老张,想起顾明哲第一次见我时说的\"生存不是慈善\"。
\"三——\"
我按下了确认键。
终端发出蜂鸣的瞬间,核心舱里那抹浅灰\"啪\"地碎成光点。
影武者的纳米线开始疯狂收缩,他最后看了眼下方的黑洞,声音里终于有了裂痕:\"你们会后悔的......\"
实验室的自毁程序启动了。
顾明哲拽着我往安全通道狂奔时,我听见身后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叫。
回头的刹那,我看见黑洞边缘闪过道青灰色的影子——像条被剥了皮的巨蛇,又像团会蠕动的血管。
它的眼睛是浑浊的白,正死死盯着我。
警报声盖过了一切。
顾明哲撞开安全门的瞬间,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别回头。\"
可那道白影,已经刻进了我视网膜里。
当自毁的轰鸣在头顶炸开时,我的耳膜几乎要被震破。
顾明哲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紧紧扣住我的手腕,我们跌跌撞撞地穿过最后一道安全门,眼前突然亮起刺眼的红光——那是影武者的纳米线,正顺着通风管道疯狂蔓延,将出口封成一张幽蓝色的网。
“想走?”
影武者的合成音中带着扭曲的笑意,由纳米线组成的脸裂开一道缝隙,
“你们以为毁了实验室就能阻止维度坍缩?看看下面——”
他的“手指”猛地插入地面,金属地板像纸一样被撕开,下方涌出的风中裹挟着更浓烈的腐甜气味,还有某种低频的震动,震得我后槽牙发酸。
我顺着他的指向往下看。
那不是黑洞。
是一扇门。
青铜色的门扉嵌在岩层里,表面爬满了我从未见过的纹路,每道缝隙都渗出幽绿色的光,像有生命一般蠕动。
门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不是丧尸那种浑浊的呜咽,而是更加尖锐、更有韵律的,像是某种语言。
“这是连接星渊的门。”
影武者的纳米线开始缠绕门扉,
“病毒只是钥匙,你们摧毁的母体,不过是锁芯上的铜锈。等门开了——”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
“人类会成为祭品,而我会是新神的使徒!”
顾明哲的战术枪在我耳边炸响。
可这次子弹没有穿透纳米线,反而被吸了进去,在影武者体内爆出一团血雾——不是他的血,是暗红色、带着荧光的液体,像融化的岩浆。
“没用的。”
他的声音中带着怜悯,
“这具身体早就是星渊的容器了。”
警报声突然变调。
我下意识地摸向终端,却发现倒计时已经跳到0。
可核心舱方向没有爆炸,只有刺眼的白光——是无名者。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核心舱废墟上。
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皮肤下有青紫色的血管凸起,像无数条小蛇在游动。
他怀里还抱着那只破旧的“小念”玩偶,布料被烧得焦黑,却被他护在心脏位置。
“晓悦……”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玻璃,“快走。”
顾明哲突然拽住我后退两步。
我这才看见无名者脚边的能源箱——那是实验室的备用核心,原本藏在最底层的防爆舱里。
他的手正按在启动键上,指缝间渗出黑血,显然是强行扯断了所有安全锁。
“你疯了?”
顾明哲的声音颤抖,
“那是三吨tNt当量的——”
“我记得。”
无名者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玩偶,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老板总说,备用核心是为最坏的情况准备的。现在……就是最坏的情况。”
他抬起头,瞳孔里的光正在消散,
“影武者的纳米线连到了星渊门,只有爆炸能切断连接。你们……必须活着。”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三天前在医疗舱,我还给这个失去记忆的克隆体换过药。
他当时盯着窗外的落日,说“光这么暖,不该被关在实验室里”。
现在他的皮肤正在崩解,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可抱着玩偶的手,依然稳得像块石头。
“无名——”
“快走!”他突然暴喝一声。
地面在震动,星渊门的纹路亮得刺眼,影武者的纳米线已经缠上门把。
无名者的手指猛地按下启动键,能源箱发出蜂鸣声,他踉跄着冲向影武者,“替我告诉小念……爸爸没骗她。”
顾明哲拽着我冲向墙角的传送装置。
那是三天前我让机械组藏的备用逃生舱,此刻红色指示灯疯狂闪烁,显示还有十秒启动。
我回头的瞬间,看见无名者撞进影武者的纳米线里。
他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像两团燃烧的火焰——一团是青紫色的变异因子,一团是幽蓝色的星渊能量。
“按终端!”顾明哲吼道,“母体还没彻底销毁!”
我这才想起手腕上的终端。
确认键还在闪烁,核心舱里那抹浅灰色的神经束虽然碎成了光点,但影武者刚才的话让我脊背发凉——如果母体只是锁芯上的铜锈,那真正的威胁还在门后。
但此刻无名者用生命换来的时间,必须用来彻底斩断所有可能。
我按下确认键的瞬间,终端发出刺眼的白光。
核心舱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那抹浅灰色彻底消失了。
传送装置的舱门“哐当”一声合上,顾明哲将我按在座椅上,安全带自动扣紧。
“抓紧!”他的脸近在咫尺,睫毛上的碎玻璃碴刺得我眼睛发酸,“不管外面炸成什么样,我们都要活着回去。”
爆炸波传来的瞬间,传送装置剧烈震动。
我看见窗外的星渊门突然扭曲,门扉上的纹路开始崩裂,影武者的纳米线像被火烤的蛛丝般熔断。
无名者的身影在光中模糊,最后定格成他抱着玩偶的侧影——和陈老板日记里那个说要带女儿去游乐园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
传送装置的警报声变得遥远,顾明哲的手还攥着我的,但温度正在流失。
我听见门后传来愤怒的嘶吼声,像有什么东西被关回了牢笼;听见实验室金属结构崩塌的轰鸣声,像一座大山重重砸在地上;最后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越来越慢。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画面,是顾明哲染血的脸。
他张了张嘴,唇形像是在说“别怕”。
然后黑暗涌上来,裹着焦糊的硝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茉莉的清香——那是聚居点里,孩子们种在围墙边的花。
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因为我听见了雨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