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雨砸醒的。
雨丝顺着发梢往后颈钻,凉意像小蛇似的往骨头缝里爬。
右手背压在碎石上,硌得生疼,可等我想抽回来时才发现——手腕上的终端没了。
金属表带留下的压痕还在,皮肤泛着青白,像被谁生生抠走了块血肉。
“别动。”
顾明哲的声音混着雨声砸下来。
我偏过头,看见他半跪在我身侧,军靴陷在泥里,军绿色战术服前襟全是焦黑的洞。
他左手撑着地面,指缝里渗血,右手正抵在我太阳穴上,腕间的神经扫描仪蓝光频闪。
“第几次了?”我哑着嗓子问。
喉咙里像塞了团烧过的棉花,每说一个字都扯得疼。
他没回答,扫描仪的蓝光突然变成刺目的红。
我盯着他睫毛上沾的雨珠,看它们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进领口里——那是三天前在实验室里,我亲手替他缝好的领扣,此刻正歪歪扭扭地挂着,像道裂开的伤疤。
“脑波偏移0.7%。”他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眉骨,那里有块新蹭的血痂,“影武者的记忆移植……没完全失败。”
我突然想起坠落前的最后画面。
传送舱剧烈震动时,顾明哲攥着我的手在抖,可他说“别怕”时,喉结却稳得像块铁。
现在他的指尖在抖,扫过我太阳穴时,我听见他吞咽的声音,像石子砸进深潭。
“什么画面?”他问得很轻,“你醒过来时,最先想起什么?”
雨下大了。
我望着天空中翻涌的灰云,它们像被人揉皱的锡纸,边缘泛着诡异的紫。
记忆像被搅浑的水,浮起些碎片:穿白大褂的男人把针管扎进我手腕,他的瞳孔是浑浊的灰;我站在核心舱前,终端确认键的红光映着我发抖的手——可那双手的主人,不是我。
“我……按下了自毁按钮。”我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但不是我想按的。像有人攥着我的手,像……提线木偶。”
顾明哲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他抽回手,从战术服内层摸出个银色小瓶,倒出两颗白色药片塞进我嘴里:“抗精神干扰剂,母体残留的神经毒素可能还在影响你。”
药片在舌尖化开,苦得我皱眉。
这时他的战术终端突然震动,机械音刺破雨声:“检测到异常生命体征,坐标b - 7,数量32,移动速度每小时18公里,高于普通克隆体47%。”
我撑着他的肩膀坐起来。
远处的实验室废墟正在冒黑烟,可在那团黑雾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丧尸那种踉跄的拖拽步,是军人般的齐整——三十几个身影从瓦砾里爬出来,他们的皮肤泛着和影武者一样的幽蓝,动作流畅得像被同一根线牵着。
“影武者用母体残余能量重启了实验室。”顾明哲扯下战术服外套裹在我身上,体温混着硝烟味涌过来,“现在那堆废墟是座巨型克隆舱,他在批量生产……完美体。”
我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三天前在核心舱,影武者说“母体只是锁芯上的铜锈”时,我以为他在故弄玄虚。
现在看着那些从废墟里站起来的克隆体,他们每走一步都踩碎块混凝土,我突然懂了——真正的锁,从来不是锁芯。
“晓悦。”顾明哲捧住我的脸,强迫我看向他,“如果等下你发现……有些记忆对不上,或者突然想做什么奇怪的事——”
“我会咬舌。”我打断他,指腹蹭过他下巴上的血渍,“像上次在黑市,你教我的。”
他的喉结动了动,没笑。
远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啸,克隆体群已经跨过警戒线,最前面那个的脸……和陈老板一模一样。
雨越下越大,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可在这之外,有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像气泡在耳膜上炸开。
“小念……爸爸就要出来了。”
那是陈老板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顾明哲也在看我。
他的终端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可我知道,他没听见。
雨里的焦糊味突然浓了,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和聚居点围墙边的花,一模一样。
陈老板的声音裹着雨丝往耳朵里钻,我后槽牙咬得发酸——\"小念\"这个名字像根生锈的针,扎破了记忆里某层模糊的薄膜。
聚居点围墙边那丛茉莉,是我上个月带着孩子们种的,当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泥里,手指沾着土,仰脸问我:\"姐姐,小念也喜欢茉莉花吗?\"
\"晓悦?\"顾明哲的手掌覆上我后颈,体温透过湿冷的战术服渗进来,\"你在抖。\"
我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静脉里:\"你听见了吗?
他喊的是'小念'。\"
他的眉峰猛地一蹙,另一只手迅速调出终端声波检测界面。
雨珠打在屏幕上,蓝色波纹里浮起几段扭曲的音频——是我刚才听到的那句\"小念...爸爸就要出来了\",尾音带着电流刺啦声,像从某个封闭空间里漏出来的。
\"是母体核心区的残留声波。\"他指尖快速划过终端,\"陈老板的意识体被困在核心舱时,可能把记忆碎片植入了神经网络。
但问题是——\"他突然顿住,抬头看向我,\"你为什么能听见?\"
我喉咙发紧。
三天前在核心舱,影武者用克隆体的血淋在我手腕上时,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后来才知道是陈老板的实验助手)说过:\"她的脑波频率和母体共鸣了\"。
现在想来,所谓\"母体\"根本不是实验室那些培养舱,是...是某种能接收意识波的介质?
顾明哲的终端突然发出\"滴\"的一声,一段乱码闪过后,跳出几行血红色的字:\"去核心...那里有答案。
-无名者\"
我和他同时抬头。
雨幕里,实验室废墟的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刚才还在移动的克隆体群此刻全静止了,三十几具幽蓝躯体像被按了暂停键,脖颈统一转向核心区方向。
\"无名者是初代克隆体,理论上没有自主意识。\"顾明哲扯下战术服袖子,快速缠住我渗血的手背,\"但他在爆炸前救过你,说明变异让他保留了部分记忆。\"他的指腹碾过我腕间的旧疤——那是三天前被克隆体抓伤时留下的,现在伤口周围泛着不自然的淡蓝,\"影武者批量生产的完美体,需要母体提供基因模板。
而你的抗体基因...可能就是他要的模板。\"
我突然想起影武者说过的\"深渊计划\"。
原着里,陈老板的最终目标是用克隆体军队统治幸存者基地,但现在看来,那个疯批博士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要的是能连接更高维度的\"门\",而这扇门的钥匙,是我的先知视角和与母体共鸣的脑波。
\"我们得进去。\"我按住他正在包扎的手,\"核心舱里有答案,也有阻止他的办法。\"
顾明哲的睫毛在雨里颤了颤。
他低头时,碎发扫过我手背,带着硝烟味的呼吸喷在我耳边:\"上次在核心舱,你差点被意识体吞噬。
这次...\"
\"这次有你。\"我打断他,指腹轻轻碰了碰他战术服下凸起的枪柄,\"再说了,\"我扯出个笑,\"影武者把我标记成'新母体候选',总比当靶子容易混进去。\"
他的喉结动了动,没接话。
转身时,我看见他战术服后背被弹片撕开的口子,露出里面狰狞的旧伤疤——那是三年前为了给我抢抗病毒血清,被丧尸群抓伤的。
我们沿着废墟边缘的排水渠摸过去时,雨已经小了。
克隆体群仍保持着静止姿势,像被某种磁场锁定。
顾明哲往我后颈贴了块神经干扰贴,凉得我打了个哆嗦:\"能混淆脑波频率,但只有十分钟。\"
身份验证门藏在坍塌的通风管道后面,锈迹斑斑的金属门上刻着陈老板的私人logo——一只衔着钥匙的乌鸦。
顾明哲刚要掏万能解码器,我突然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别动。\"我拉住他手腕。
门上方的扫描灯突然亮起,红光在我脸上扫过。
顾明哲的手瞬间按在枪柄上,可下一秒,扫描灯变成了幽蓝,机械音响起:\"新母体候选001,验证通过。\"
我的瞳孔在玻璃门的倒影里泛着蓝光——和那些克隆体的眼睛一模一样。
顾明哲的呼吸突然重了。
他抓住我肩膀,拇指用力碾我耳后:\"这是影武者动的手脚?
什么时候?\"
\"在传送舱爆炸前。\"记忆碎片突然清晰起来:影武者掐着我下巴时,指尖有冰凉的针尖刺进耳后,\"他说'你的身体比终端更适合当钥匙'。\"
门\"咔\"的一声开了。
门内是条向下的螺旋阶梯,墙壁上的应急灯每隔三步亮一盏,照出地面拖曳的血痕——是新鲜的,混着淡蓝色的组织液。
\"晓悦。\"顾明哲扯下自己的战术面罩扣在我脸上,又把我的手塞进他战术服口袋里,那里有颗冰凉的手雷,\"如果等下我看不见你了,或者你感觉有东西在脑子里爬——\"
\"咬舌,然后拉保险。\"我摸着手雷的保险环,\"我记得。\"
他低头吻了吻我发顶,带着硝烟和血的味道。
阶梯下方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有人在拖动什么沉重的东西。
我们对视一眼,同时抬脚跨过那道泛着蓝光的门。
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我听见陈老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带着病态的兴奋:
\"小念,你终于来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