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像根烧红的铁丝,正一寸寸绞紧耳膜。
我跟着伊芙往会议室跑时,鞋跟碾过地上的玻璃渣,碎晶在灯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她的实验服下摆沾着深褐色黏液——是刚才拆解藤蔓样本时溅上的,现在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沾着金砂粉末的白衬衫。
“设计图已经同步到终端。”她突然停住,转身时发梢扫过我下巴,“但干扰器的能量阈值还没测准,金砂样本的活性……”
“进会议室再说。”我按住她肩膀。
走廊尽头的安全门“砰”地被撞开,卢峰扛着电磁脉冲发生器挤进来,金属外壳擦过门框,迸出几点火星:“二楼通风管道被藤蔓堵死了,得绕货运电梯。”他额角渗着血,应该是刚才躲触须时撞的,血珠顺着下颌滴在战术靴上,晕开小片暗红。
会议室的灯突然亮起,刺得人眯眼。
安娜已经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摊着三台全息平板,红色警告标记在她镜片上跳动。
她抬头时,我看见她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深——这是她连续守了72小时资源库的结果。
“第17区仓库的门禁系统升级了。”她推了推眼镜,俄语里带着磨牙声,“极端派把钪合金电容和反物质电池全锁进保险库,理由是‘防止技术被外星生物劫持’。”
杰克靠在椅背上,作战服的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处狰狞的刀疤。
他正用战术刀削指甲,刀刃与指甲摩擦的声响让我后颈发紧。
“所以呢?”他突然开口,蓝眼睛在阴影里发亮,“我们要跪下来求那些老东西开库?还是——”
“还是直接去拿。”我接过话。
后颈的金砂突然发烫,像有根细针在皮肤下跳动。
三个月前在火星观测站,佐拉的藤蔓刺穿防护面罩时,我后颈也这样灼痛过——那时它只是株普通植物,现在,它的触须已经能干扰卫星信号了。
伊芙把U盘拍在桌上,3d投影腾地升起,淡蓝色的干扰器模型悬浮在我们中间。
“这东西能发射高频脉冲,暂时瘫痪佐拉的神经突触。”她的指尖划过模型的电容模块,“但需要30组钪合金电容,15块反物质电池,还有——”
“还有极端派的人把这些当命根子。”安娜打断她,全息投影切换成资源清单,红色锁定标记像片血海,“上周他们刚以‘战略储备’为由,冻结了所有民用科研物资。”她的指尖戳在“第17区仓库”的标记上,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杰克突然笑了,战术刀“咔”地合上,刀刃在灯光下闪过冷光:“林博士,你有联盟科研部的权限认证吧?”
我喉咙发紧。
权限卡就贴在我胸口,金属边缘硌得皮肤生疼。
三天前总参部恢复我权限时,附带的密函里用红笔写着:“仅限危机使用,违规将永久剥夺。”而现在,我要用它去“借”自己人看管的物资。
“这会被记严重违规。”我的声音发哑。
“总比被藤蔓绞成养料强。”杰克把战术刀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你选哪个?看着伊芙的实验数据被藤蔓吞掉,还是现在赌一把?”
伊芙正在调整投影参数的手顿住了。
她的指尖沾着金砂的淡金色粉末,在灯光下像撒了把碎星。
我想起三小时前,她蹲在通风管道里拆解佐拉的触须,白大褂被黏液浸透,却笑得像个孩子:“看,它的细胞在模仿人类神经元!”现在她没抬头,但耳尖红得滴血——那是她生气时的老毛病。
“我来。”我摸出权限卡,金属边缘割得掌心生疼,“我去说服守备司令。”
通讯器在桌上震动,红色的“总参部”标记刺得人眼疼。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林博士。”守备司令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你知道擅自调用战略物资是什么后果。”
“后果是太阳系变成世界树的苗圃。”我盯着窗外。
藤蔓已经爬上四楼,暗红色触须正沿着玻璃幕墙蜿蜒,在月光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您看过昨天的光谱报告吗?佐拉的生物电频率已经覆盖微波段,12小时后,它能接管所有卫星。”
对方沉默了。
我听见背景里有键盘敲击声,接着是纸张翻动的脆响——应该是在调阅我提交的报告。
“……仅限今晚。”司令的声音突然低了两度,“出库记录会标‘紧急实验损耗’,但如果出问题——”
“我承担所有责任。”我打断他,权限卡被捏得几乎变形,“23点前,我要第17区仓库的门禁密码。”
挂断通讯时,墙上的电子钟显示21:47。
安娜已经在平板上拉出运输路线图,红色箭头穿过三条封锁线;杰克开始检查战术背心的弹夹,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刺耳;伊芙凑到投影前,用指尖划动干扰器模型,金砂粉末簌簌落在桌上,像撒了层薄霜。
“汉斯,带两个人去仓库接货。”我转向一直沉默的汉斯。
他眼下的青黑比平时更重,应该是连续48小时没合眼了,“卢峰,守好实验室入口,藤蔓的酸液腐蚀速度加快了,电磁屏障每半小时充能一次。”
伊芙突然抬头,金砂粉末粘在她睫毛上,让蓝眼睛看起来像落了星子:“干扰器原型机需要通宵调试,我和汉斯——”
“我留下。”汉斯打断她,指节抵着桌面站起来,脊椎发出咔嗒声,“你需要休息,昨晚你只睡了两小时。”
“但金砂样本的活性只有你在场时才稳定。”伊芙的声音拔高了些,又迅速压下去,像怕惊动什么,“而且——”
“都留下。”我说。
伊芙的肩膀立刻松下来,汉斯虽然皱着眉,但没再反驳。
实验室的备用电源在负一层,藤蔓随时可能切断主电路,他们需要最顶尖的生物学家和材料学家守着原型机。
散会时,警报声突然变调,从尖锐的蜂鸣转为低沉的呜咽。
我走到窗边,看见藤蔓的触须正在收缩,像被什么吓到的蛇。
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佐拉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更猛烈的进攻。
走廊里响起伊芙和汉斯的脚步声,逐渐往实验室方向去了。
我听见实验室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是仪器启动的嗡鸣,混着伊芙的低呼:“电压不稳!汉斯,调压器——”声音被门挡住,只余下模糊的回响。
后颈的金砂突然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灼热感里带着点痒,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舒展。
我摸了摸领口的权限卡,金属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
杰克拍了拍我后背,战术背心的硬壳硌得人疼:“走了,去武器库领电磁枪。”
还有两小时。
两小时后,所有准备必须完成。
而佐拉,不会给我们更多时间。
实验室的荧光灯在凌晨三点突然闪了两闪。
我正盯着战术手表上跳动的数字——从22:47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小时十七分钟。
通讯器贴在耳边,伊芙的呼吸声混着仪器嗡鸣传来:“电容温度突破80度了,汉斯!”
“冷却剂泵正常。”汉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在强撑着。
我能想象他弯腰检查散热管的样子,后颈的白发被汗黏成一绺,指节因为长时间拧螺丝而泛着青白。
三天前他还在抱怨“俄国伏特加比火星尘埃还难搞”,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脉冲频率稳定了!”伊芙突然拔高的音调震得我耳膜发疼。
通讯器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应该是她碰倒了工具盘。
“看!金砂的活性曲线在往下走——佐拉的生物电干扰减弱了!”
我捏紧通讯器的手松了松。
三小时前她拆解藤蔓样本时,金砂粉末粘在她睫毛上的样子突然浮上来,现在那点星子应该还在,沾着实验室的灰尘,混着她鬓角的汗。
“第一批五台?”
“五台!”伊芙笑出了声,背景里传来汉斯的低笑,“如果能在战斗中收集更多数据,我们可以优化下一波次的输出频率。”她的指尖应该正戳着全息屏,我甚至能听见屏幕被敲得嗡嗡响的声音,“不过——”
“不过什么?”
“金砂样本只剩半管了。”她的声音突然轻下去,像怕惊醒什么,“汉斯说,这是最后一批能稳定共振的……”
通讯器里传来“咔”的电流杂音,杰克的频道挤了进来:“林博士,仓库到了。”他的呼吸声粗重,混着战术靴碾过碎石的声响,“密码正确,门开了。”
我转身看向指挥中心的全息地图。
第17区仓库的标记在红光中闪烁,旁边是杰克小队的定位点,七个绿色小点正往仓库内部移动。
安娜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她的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应该是刚从零下二十度的资源库监控室跑过来。
“电容在b区货架,反物质电池在c区保险柜。”她的手指划过地图,“极端派留了两个巡逻班,每小时换防一次——”
“有动静!”杰克的低吼截断了安娜的话。
通讯器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应该是电磁枪上膛的声音,“三组注意,左前方五米有热成像反应!”
我的后颈突然发烫,金砂在皮肤下窜动的痒意让我攥紧了桌角。
三个月前在火星观测站,佐拉的藤蔓刺穿防护面罩前,我也有过这种灼烧感——不是痛,是某种更原始的警觉,像猎物闻到了猎人的气息。
“交火了!”通讯器里炸开枪声,是电磁枪特有的嗡鸣。
杰克的战术刀应该已经拔出来了,我能听见刀刃擦过刀鞘的轻响,“一组带物资先走!二组跟我断后!”
“他们有重火力!”队员的惨叫混着电流杂音刺进来,“电磁盾撑不住了——”
“闭嘴!”杰克的吼声像炸雷,“扛着电池跑!老子还没输过!”
我猛地转身,全息地图上的绿色小点正在快速移动,两个点突然变成了红色——是队员受伤了。
安娜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翻飞,调出仓库的监控画面:杰克背靠着货架,战术刀在左手,电磁枪在右手,右肩的作战服被撕开一道口子,血正顺着手臂往下滴。
他的蓝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每开一枪就吼一声,像头被激怒的狼。
“让医疗组在仓库后门等。”我对安娜说,声音哑得像砂纸。
她的手指顿了顿,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吓人,却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敲击键盘。
通讯器里的枪声渐弱,杰克的呼吸声变得粗重:“物资上车了。”他咳了两声,我听见血沫溅在通讯器上的声音,“两个兄弟挂彩,不碍事。”
“做得好。”我的喉咙发紧,“回基地后,我让伊芙给你处理伤口——她的金砂溶液能加速愈合。”
“省省吧。”杰克笑了,带着点血的腥甜,“等打完这仗,我要喝你藏的中国白酒。”
通讯器里传来引擎启动的轰鸣,绿色小点开始向基地移动。
我转回头看向实验室的监控画面:伊芙正把最后一台干扰器推进防震箱,金砂粉末沾在她的白大褂上,像撒了把碎星。
汉斯靠在墙角的行军床上,眼镜歪在鼻梁上,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三明治——他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指挥中心的电子钟跳到5:42,黎明前的黑暗正从窗外退去。
我走到落地窗前,看见基地围墙外的藤蔓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它们的触须不再像昨晚那样疯狂攀爬,反而蜷缩成一团,像在积蓄某种力量。
后颈的金砂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灼热里带着点闷响,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下翻身。
通讯器震动起来,伊芙的声音带着疲惫的雀跃:“干扰器准备完毕,随时可以部署。”
我低头看向全息地图,几十个红色标记在太阳系边缘闪烁——那是佐拉可能的攻击点。
指尖划过最近的标记,火星轨道站的位置,那里三天前刚失去联系。
“这次不能再输了。”我对着空气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天际泛起第一缕晨光,淡金色的光漫过基地的屋顶,照在藤蔓暗红的触须上,反射出诡异的金属光泽。
地底突然传来震动,像有无数根巨柱在破土而出,连指挥中心的玻璃都跟着嗡嗡作响。
安娜猛地抬头,镜片上的白雾被震落,露出她惊恐的眼睛:“这是……”
“世界树,正在苏醒。”我听见自己说。
晨光里,研究所外的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电荷感,像有什么古老的存在正睁开眼睛,注视着这片它即将吞噬的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