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真是道左右为难的难题,饶是一向果决的周柒柒,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迟疑,眉头紧锁。
三人相对无言,正沉默着,院门口忽然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推门进来了。
秦佩兰立刻警觉起来,赶紧用手背抹了把脸,压低声音提醒:
“哎呀!可能是舟舟玩回来了!快!都把眼泪擦擦,脸上别带出相来,可不敢让孩子瞧出啥不对劲!”
周柒柒赶紧拿出手帕,飞快地揩去眼角的湿意,努力在脸上堆起笑容。
然而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迈步进来的却不是那个小小的身影,而是风尘仆仆的沈淮川。
周柒柒见是他,心里顿时一松,那强装的笑脸也垮了下来,继续用手帕按了按发红的眼角。
眼见沈淮川就要走到近前,她眼珠飞快一转,抢先扬声道:
“淮川,你回来得正好!快,帮我去地窖里拿几个梨子上来,晚上我给你们炖点冰糖梨水润润嗓子。”
沈淮川是个实在性子,压根没多想,闻言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往后院地窖走去。
成功把丈夫支开,周柒柒赶紧抓住这个空档,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公婆:
“爸,妈,淮川他...知不知道舟舟身世的这事儿?”
秦佩兰和沈振邦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秦佩兰小声说:
“这事儿,当初就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怕走漏风声对孩子不好,也怕节外生枝,就没特意跟他说,后来...后来也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在周柒柒问起之前,这个秘密只有他们老两口知道。
周柒柒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有些不赞同地说道:
“爸妈,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淮川是自家人,这种事不该瞒着他,他是个心里有分寸的,知道了也绝不会往外说。”
她想起之前这一家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隔阂,连带着她也被蒙在鼓里,差点闹出个大乌龙,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听儿媳妇这么一说,老两口脸上都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秦佩兰叹了口气,说道:
“柒柒你说得对,是爸妈考虑不周了,主要是这些年,家里...唉,总是聚少离多,安安生生坐一块儿说贴心话的机会太少了,话赶话的,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沈振邦接过话:“要不,待会儿淮川拿了梨回来,咱们就跟他说开?”
周柒柒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摇了摇头:
“算了爸,这冬天,天黑得快,我估摸着舟舟也快玩回来了,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在家里说,万一孩子突然回来撞见,反而不好。”
再者,她看着公婆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态,知道刚才那番回忆和倾诉耗费了他们太多心神,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再劳累。
她想了想,说道:
“这样吧,我拉他去操场上溜达一圈,我来跟他说。”
正好,她也需要吹吹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治疗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秦佩兰一听,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心疼,拉着周柒柒的手说道:
“哎哟,好孩子,那就...又得辛苦你了...”
周柒柒一听这话,故意把嘴巴一扁,低下头,用手帕假装擦拭眼泪,声音委屈巴巴的,说道:
“妈,您看您又来了,天天对我就知道说‘辛苦’、‘麻烦’,您对舟舟可从来不说这话!您这就是还拿我当外人呢!我知道了...我就是个劳碌命...”
她那小模样,装得跟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秦佩兰一看,就慌了神,赶紧拍着她的手背解释:
“哎呀!柒柒!你看你!妈可不是这个意思!妈是真心疼你!妈早就把你当亲闺女看了!怎么可能是外人呢!好好好,妈以后不这么说了,不说了啊!你别往心里去!”
周柒柒这才抬起头,脸上哪有一丝泪痕,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狡黠的笑意,摇头晃脑地说:
“那就行!妈,您可得说到做到哦!”
秦佩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小丫头给戏弄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骂道:
“你这鬼灵精的丫头...”
不过经她这么一闹,心头的沉重和脸上的疲惫倒是驱散了不少,眼中也重新有了真切的笑意。
正好这时,沈淮川捧着一盆梨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屋里三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尤其是自己媳妇和老娘,笑得格外开心。
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也被这温馨的氛围感染,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问道:
“梨拿来了,你们聊啥呢?这么高兴?是不是舟舟的治疗有好消息?”
沈淮川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句话又把刚才好不容易轻松点的气氛给戳了个小洞。
周柒柒没好气地轻轻瞪了他一眼,也顾不上多说,直接上手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走,嘴里说着:
“走走走,别杵着了,陪我去操场散散步,透透气!”
临出门前,还不忘从桌上的篮子里顺手捞了一个最大,看起来最水灵的秋梨攥在手里。
沈淮川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就被拉出了院门
到了外面,晚风一吹,他刚想开口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周柒柒就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
“哎呀,你先别问啦!待会儿...待会儿到操场我再慢慢告诉你!”
说着,举起手里的梨子就想啃一口,平复一下复杂的心情。
“等等!”沈淮川赶紧拉住她的手腕。
周柒柒以为他还要追问,有点不耐烦地甩了甩手:
“不是说了嘛!待会儿告诉你!先别问...”
她主要是怕在院里说,隔墙有耳,万一被邻居或者突然回来的舟舟听到只言片语就不好了。
沈淮川却一点没生气,反而无奈地笑了笑,指了指她手里的梨:
“我不是要问那个,是这梨...还没洗呢,上面都是灰,直接吃多不卫生。”
“哦...”
周柒柒这才反应过来,闷闷地应了一声。
不过她面对沈淮川,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手扯过沈淮川的军装袖子,就想去擦梨。
被沈淮川轻轻挡开了。
“这哪儿能擦干净?”
沈淮川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逗得低笑一声,接过那个梨,又从外套内袋里摸出一把军用多功能小刀。
三两下就把梨皮削了,把削好的梨递还给周柒柒。
“谢谢老公~”
周柒柒接过削好的梨,咬了一口。
梨肉清甜,刚从地窖里取出来,还有点冰冰凉凉,吃一口,全身都舒坦。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然后把梨递到沈淮川嘴边,
“你也尝尝?可甜了!这么大一个我也吃不完。”
没想到,沈淮川却摇了摇头,表示不吃。
“怎么了?这梨可好吃了!干嘛不吃?”
周柒柒有些不解。
沈淮川看着她,眼神温和,柔声说道:
“没事,你慢慢吃,反正...你不是也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吗?边吃边说,不着急。”
周柒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梨都忘了嚼:
“你...你怎么知道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她可什么都没说呢!
沈淮川没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她宠溺地笑了笑,那眼神分明在说“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过我?”
周柒柒瞬间就明白了。
也是,自家这个男人,看着话不多,实则心细如发,观察力极强。
刚才爸妈那异常的反应,自己又心急火燎地把他拽出来,这点反常,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她挽住他的胳膊,撇撇嘴道:
“哼,就你机灵!走吧,去操场那边,边溜达边跟你说。”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还是有点冷的,操场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之前玩闹的孩子们,这会儿已经散了。
周柒柒挽着沈淮川的胳膊,一边小口吃着梨,一边组织着语言,先从下午的治疗说起。
当说到舟舟在催眠状态下,突然挣扎着喊出那句“我不是沈渡舟”时,周柒柒的心又揪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沈淮川的脸色,想着这消息对他冲击肯定不小,自己得先稳住,好好安慰他。
可一回头,却见沈淮川面色如常,平静得仿佛只是听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家常闲话。
周柒柒愣住了:
“别告诉我...你又是早就知道了?爸妈明明说,没告诉过你啊!难道是她们记错了?”
沈淮川轻轻摇头:“没,是我自己猜到的。只是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他们兄弟几个小时候,爸妈工作忙,沈淮川跟二哥相处的时间,比跟父母还多些。
沈淮川对二哥沈淮岳的了解,可能比爸妈在某些方面还要细致。
舟舟的长相、性格、甚至一些细微的小习惯,跟二哥、二嫂确实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
而且这三年来,舟舟因为生病,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些...不太寻常的细节。
沈淮川一向敏锐,全都捕捉到了。
他说着,温柔地看向周柒柒,伸手替她掖了掖被风吹开的围巾角,轻声问道:
“你还记得吗?之前你刚见到舟舟不久,有一次问我,舟舟是不是二哥二嫂的孩子...我当时没有正面回答你。”
“因为我答应过你,这辈子都不会对你说谎,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沉默。”
周柒柒眨巴着眼睛,努力回忆着,扁了扁嘴,嘀咕道:
“好像...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哦...”
刚见到舟舟的时候,她确实问过这个问题,当时沈淮川含糊其辞地绕过去了,根本就没正面回答。
只是那时她根本没往深处想,竟一点没察觉出异样。
周柒柒听他这么说,心里又是气又是无奈,嗔怪道:
“合着你早就知道了?害我白白死了那么多脑细胞,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跟你开口,怎么安慰你才好!”
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其实...爸妈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沈淮川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黯然,随即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语气平淡道:
“没事,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以前家里有什么事,爸妈也都是先跟大哥商量,后来是二哥...从来就没想过要跟我说。”
周柒柒一听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急忙想解释:
“不是这样的!淮川,你千万别这么想!以前是你年纪小,爸妈怕你担心,后来...后来家里接连出事,爸妈他们自己心里也苦,怕是...怕是也没顾上...”
可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在这种复杂的家庭情感问题上,她实在不擅长,感觉怎么说都像是借口,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总结道:
“哎呀,反正!爸妈绝对不是不信任你,更不是不看重你!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淮川知道妻子是一片好心,不想让她夹在中间为难,便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轻松地转回了正事:
“好了,不说这个了,先说说眼前最要紧的事吧,舟舟的治疗,你和爸妈是怎么商量的?后面打算怎么办?”
周柒柒也收敛心神,正色起来,将之前与公婆的担忧和纠结,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淮川。
老两口心疼孩子,倾向于到此为止。
她自己则是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在这件事上,沈淮川没有像往常那样让周柒柒拿主意,而是直接表明了态度:
“别治了,现在这样,舟舟能慢慢开口说话,就够了,过去那些事...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过去三年,他怀疑舟舟不是二哥亲生的。
但是待她却从未有过半分生疏,早就已经把她当作沈家不可或缺的一员,这份态度本身就已说明一切。
今天知道了真相,知道她在那样的绝境里,竟然还拼死解开了绑着二哥二嫂的绳子。
这让他更心疼舟舟了。
他看向周柒柒,说道:
“如果可以,就让那些记忆永远封存起来,让她一辈子就做咱们沈家的渡舟,快快乐乐的,比什么都强。”
看着沈淮川和公婆一样的眼神,周柒柒心里的天平终于有了明确的倾斜。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确实,与其因为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复发的可能,让孩子找回那些痛苦的记忆,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不如就让她彻底忘掉那些,开开心心的生活。
沈淮川见妻子同意了,心里一松,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伸手揽住周柒柒的肩膀,宽慰道:
“放心吧!就算将来,万一舟舟的病还有什么反复,也不怕!还有我们呢!爸妈,你,我,咱们一家人一起陪着她!说不定到那时候啊...”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带着点戏谑的笑意,
“你都给她生了一堆妹妹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六七八个!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围着她,什么坎儿过不去?”
周柒柒一开始听得心里暖融融的,十分感动,可听到后面那句“五六七八个”,顿时觉得不对劲了!
她俏脸一红,羞恼地抬手就给了他一下:
“好你个沈淮川!五六七八个?你当我是老母猪啊!下崽儿呢?!我可告诉你,听说生孩子可疼了...”
她最怕疼了。
而且她心里还觉得,自己才二十岁,放在后世还是上大学的年纪,实在不想这么早被孩子牵绊住。
不过这后一个念头她没敢说出口,这年代的人都讲究早婚早育,她的想法怕是有些另类。
没想到,沈淮川却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而是转过身,在朦胧的夜色里认真地看向她,目光温柔而坚定:
“都听你的,你什么时候想生,咱们就什么时候生,你想生几个,咱们就生几个,就算你一个都不想生,也没关系,咱们不是还有舟舟吗?她就是咱们的闺女,在我这儿,什么都比不上你开心自在重要。”
沈淮川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达爱意。
周柒柒被他看得脸颊微热,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不服软,她娇嗔地瞥了他一眼,小声嘟囔:
“我可没说不生,我觉得,要是生个男孩子,像你也挺好...”
沈淮川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却带着一丝莫名的深意,轻声接话:
“生个女孩吧...像你这样的就好...”
他后面似乎还有话,却欲言又止,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她。
周柒柒没太留意他神情的细微变化,已经被勾起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她仰头望着冬日清澈夜空中闪烁的繁星,眼睛亮晶晶的,开始畅想:
“嗯...要不这样!咱们以后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正好凑个‘好’字!等有孩子了,咱家现在这房子肯定不够住!咱们就攒钱,给家里加盖个二层!给孩子们一人弄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
她越想越兴奋,
“哎呀,不行,要盖就干脆盖个三层的!顶层再给我弄个大大的工作室,我可以画画、做设计!还得有个能晒太阳、种花草的大阳台!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