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旧书店,仿佛与世隔绝的孤岛,连阳光都似乎难以穿透那层无形的阴郁。田大超几乎是撞开门冲进去的,风铃发出一串急促凌乱的脆响。
秦老头正坐在柜台后,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擦拭着一枚古旧的铜钱,听到动静,抬起头。当他看到大超布满血丝的双眼、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那身沾着泥污草屑、狼狈不堪的衣服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沉的凝重。
“你去了那口井。”秦老头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大超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他颤抖着手,从贴身内袋里,先掏出了那个用黑布包裹的寄魂木,然后,更加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用软布包着的乌黑戒指。
当两样东西并排放在柜台上时,连柜台上的灰尘似乎都凝滞了。店内本就昏暗的光线,仿佛又被吸走了一部分,变得更加阴森。那枚戒指即便被包裹着,也散发出一股比寄魂木更加尖锐、更加怨毒的寒意。
秦老头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戒指,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陷下去。他没有立刻去碰,而是缓缓站起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颜色暗沉的桃木罗盘。罗盘中心的磁针原本静止不动,在靠近戒指和寄魂木时,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抖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锁魂戒……”秦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竟然找到了这个……”
“秦老,笔记上说,这东西能引导、控制寄魂木里的……那个东西?是真的吗?”大超急切地问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
秦老头没有直接回答,他放下罗盘,示意大超跟他到书店后面那个更小、更杂乱的工作间。这里堆满了各种古籍、药材和不知名的法器半成品,空气中药草和朱砂的味道更加浓郁。
他让大超将寄魂木和锁魂戒放在一张铺着黄绸的方桌上,自己则点燃了三炷颜色深紫的线香。香烟笔直上升,散发出一种清冷提神的异香,暂时驱散了那两件邪物带来的部分压抑感。
“笔记说得没错,但太过简略,也太过理想化。”秦老头凝视着那两样东西,缓缓开口,“寄魂木是容器,是牢笼,也是放大器。锁魂戒,理论上确实是钥匙,是缰绳。但你想用这缰绳去控制一匹早已堕入深渊、与魔物无异的疯马,结果很可能不是被你控制,而是把你一起拖进地狱!”
他指着锁魂戒上那暗红色的木片符文:“看到这个核心符文的几个断裂点和逆笔了吗?这根本不是正统的御灵符文,而是经过篡改的、极其恶毒的‘共生噬魂咒’!佩戴此戒者,确实能以自身精气神为引,与寄魂木中的存在建立联系,但这种联系是双向的!你在试图影响它的同时,它那积累了数十近百年的怨毒、阴煞之气,也会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你的心智,吞噬你的阳气!时间稍长,轻则神智错乱,气血枯竭,重则……魂魄被其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或者被它夺舍,成为它在阳世行走的皮囊!”
大超听得遍体生寒,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希望瞬间被踩灭大半。
“那……那这戒指,岂不是毫无用处?”
“也并非完全无用。”秦老头目光锐利,“关键在于‘用法’和‘时机’。如果运用得当,在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安抚’或‘干扰’的作用,为你争取一线生机。而且……”
他顿了顿,拿起那枚戒指,凑到紫檀香烟下仔细观察,眉头越皱越紧:“这枚戒指上的气息……非常奇怪。
除了与寄魂木同源的阴煞,还有一种……被强行中断、戛然而止的意念残留,像是……某种未完成的仪式被硬生生打断,施术者的部分神魂碎片和强烈的不甘,被封存在了这里面。”
未完成的仪式?大超立刻想起了田根生被逐出家族前可能进行的那些邪法,以及陈阿婆提到的,他经常徘徊在废井旁。
“秦老,您的意思是,田根生当年,可能想在井边进行某个仪式,但中途出了变故,仪式失败,这枚戒指也因此遗落?”
“很有可能。”秦老头放下戒指,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而且,我怀疑,那口井,不仅仅是阴气汇聚之地那么简单。
它很可能就是田根生选定的,进行那个未知仪式的‘祭坛’或者‘通道’。
他积累的阴煞之力,他炼制的寄魂木和锁魂戒,甚至他死后不散的怨灵,都与那口井紧密相连。
所以,在鬼门将开未开、阴阳壁垒最薄弱的现在,他的活动才会如此频繁和剧烈。”
他看向大超,眼神如同古井深潭:“你想彻底解决问题,毁了这寄魂木和锁魂戒或许能暂时缓解,但根源在那口井,在田根生未散的执念和那个未完成的仪式上。
你必须回到那里,在鬼门洞开、阴气最盛的子时,直面他,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并彻底中断那个仪式,或者……完成它。”
“完成它?!”大超失声叫道,脸上血色尽褪。
“这是最坏的可能,但也是唯一能一劳永逸的可能。”秦老头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如果他进行的仪式是需要活人献祭或者类似的东西,你当然要阻止。
但如果……他的执念是另一种形式,或许有化解的可能。但这需要你在与他建立联系的瞬间,去感知,去判断,这其中的风险……十死无生。”
大超感觉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回到那口井边,在百鬼夜行的子时,主动去面对那个恐怖的存在,还要去判断他那邪恶的执念……这简直是与虎谋皮!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声音干涩地问。
秦老头沉默地摇了摇头,他走到一个上锁的木柜前,取出一柄只有一尺来长、颜色暗沉、似乎是用某种兽骨磨制而成的短剑,剑身刻满了细密的金色符文。
又拿出几张颜色深黄、边缘有些破损、上面用暗红色朱砂绘制着复杂图案的符纸,那朱砂的颜色沉黯,仿佛已经干涸了数十年。
“这是‘破煞锥’和几张我师父留下的‘残阳符’,威力尚存,但能支撑多久,看你的造化。”秦老头将东西递给大超,“锁魂戒,你可以戴上,但切记,非到万不得已,生死一线之时,绝不可轻易尝试用自身意念去沟通!那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大超接过短剑和符纸,触手一片冰凉,那残破的符纸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意。他知道,这已经是秦老头能给他的最大帮助了。
“明晚,就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日。”秦老头最后说道,声音低沉如同叹息,“子时之前,你必须赶到那口井边。我会在书店为你布阵遥援,但能起到多少作用,未知。一切……看你自己的命数了。”
离开书店时,已是正午。阳光炽烈,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但这一切落在田大超眼中,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正在度过最后一天的自由时光。
他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他去看了女儿小雅的学校,孩子们正在操场上欢快地奔跑嬉戏;他去看了自己和妻子经营多年的小家,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在微风轻轻摆动,充满了生活气息。
这一切如此美好,如此值得他用生命去守护。
恐惧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开始在心底慢慢滋生。
他找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坐在角落,将那本笔记最后关于能量引导、心神守一的片段反复看了又看。
他将破煞锥贴身藏好,残阳符小心放入内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乌黑的锁魂戒上。
犹豫了很久,他终究还是将它拿了起来。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开来,仿佛能冻结血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戒指内部那股混乱、暴戾又充满不甘的意念残留。
他一咬牙,将戒指戴在了左手中指上。
就在戒指套入手指的刹那,一股更加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直冲头顶!与此同时,胸口的寄魂木猛地一震,灼热与冰冷两种极端的感觉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模糊,无数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冰冷的雨夜、绝望的嘶吼、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有一双充满怨毒与渴望的……眼睛!
“呃啊……”大超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猛地趴在桌子上,额头瞬间渗出大量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还仅仅只是佩戴,还没有主动引导!反噬就已经如此强烈!
他死死咬住牙关,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拼命回忆笔记中关于固守心神的方法,想象着女儿的笑容,妻子关切的眼神,想象着阳光和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冲击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如同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和冰冷。戒指依旧戴在手指上,散发着寒意,但那种无时无刻的精神侵蚀感,却变得清晰可辨。
他知道了,这就是代价。戴上它,就如同在身上开了一道连接地狱的口子。
他摘下戒指,小心收好,脸色苍白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咖啡馆里轻柔的音乐和周围客人的低语,此刻听来是如此遥远。
还有不到一天一夜。
田大超闭上眼睛,将恐惧、犹豫、不舍……所有软弱的情绪,一点点压入心底最深处。
明晚子时,莲花山路,废井边。
他将赴一场与先祖怨灵的生死之约。
为了活下去,为了守护这个家,他别无选择。
鬼门将开,暗流已汹涌至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