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比顺哥矮了半个头,脸蛋精致得像白瓷,却沾着几道灰印,浑身上下也是狼狈不堪,脏兮兮的,像在泥地里打了个滚。
绍桢没来由地心脏停了两拍,朝她招手,轻声道:“小姑娘,你是谁呀?”看这衣服虽然破烂,却不是宫女能穿的。东宫有三位郡主,这应该是其中一位。
这小姑娘却睁大眼睛反问她:“你是张大人吗?”
绍桢点头。
小姑娘道:“我是大郡主。”
绍桢摘掉她头发上挂着的枯叶:“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伺候你的人呢?”
她声音这么轻柔,大郡主忍不住哭了:“我……我要找爹爹,怕端本宫的人不准我进去,就想在这里等爹爹。我听说他经常来看二哥哥读书的。”
小丫头本来就狼狈,这么一哭,更可怜了。绍桢随手拿了桌上的汗巾帮她擦眼泪:“你爹以前会来看顺哥读书,现在已经不来了。郡主找错地方了哦。你有什么急事要见他吗?”
大郡主情不自禁,把预备着要跟爹爹告状的话说给她听,伸出被打的手掌心:“嬷嬷打我,抢我的衣服穿,偷我的首饰陈设出去卖钱,还端走了我的份例菜不给我吃,我中午只喝了一碗白粥。我想告诉爹爹,让他给我换一个嬷嬷。”
宫里还有敢这么怠慢主子的奴才?
绍桢哄道:“不哭了,我帮你跟爹爹说好不好?”
大郡主眼角还挂着泪珠:“真的吗?”
绍桢笑道:“我骗你干什么。你从昭俭宫过来,走了很远的路吧,看你衣服都打湿了,是不是摔到泥坑里去了?”
郡主有点不好意思:“我怕被人发现赶我走,钻后门的狗洞进来的。”
绍桢听着忍不住皱眉,这孩子是受了多少冷落,明明是皇孙女,说话竟然这么卑微怯弱。
她看了看小姑娘的衣服:“破成这样,穿着也没用,我拿件顺哥的氅衣给你穿。”
郡主有些迟疑:“你能给二哥哥做主吗?”
这意思就是想穿。
绍桢笑着帮她脱了外面的脏衣服:“能做主。我送他的衣服都多得穿不过来,没事啊。来,我带你去洗一洗。”
小姑娘里面穿着青哆罗呢对襟褂子,下面是鹅黄袄裙,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绍桢顺手把她抱在怀里,往净房去。
大郡主有点吃惊,但也没说要她放自己下来。
到了净房,绍桢把她放在地上,提着铜壶往盆里倒热水,扔了块干净的手巾,浸湿、拧水,帮她擦脸。
洗完脸,绍桢摸了摸她的小手,冰凉冰凉的,问道:“你还冷吗?”
大郡主点头。
“回去我给你拿个手炉。”绍桢抓着她的手浸到水里,一根一根手指擦洗,用另一块手巾给她擦干手。
刚才手掌脏脏的,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她被打的手掌心红痕非常明显,周边又是嫩生生的白肉,触目惊心的。
她心中微沉,抱郡主回刚才的内室。
“在这里等会啊,顺哥在对面睡午觉,我过去拿衣服。”
大郡主乖乖点头。
绍桢便去了顺哥的屋子,儿子睡得正熟,还在打小呼噜。她撩开帐子看了一眼,才去开衣柜,左右翻检片刻,选了件杏黄色团龙纹暗花缎鹤氅,顺手又拿了顶灰貂鼠雪帽,再往手炉里添了炭火,一起带着回对面屋子。
大郡主一看见她就笑。
绍桢给她穿好衣服,扣上帽子,再把手炉塞给她,拎着她换下来的雪褂子,问道:“这件衣服你还要吗?不要我帮你扔了。”
大郡主连忙道:“要的!”
绍桢纳闷道:“破了这么大的口子,我刚刚看见衣领那里还被火燎了个洞,你穿着也短了一寸,手腕都遮不住,还留着干什么?”
“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了,又暖和又好看。我舍不得丢掉。这料子还能做个披肩。”
绍桢心下叹气,找了个包袱出来给她收好,望了望外面的雨,商量道:“等雨停了,我叫人送你去孔侧妃那里好不好?”
“嬷嬷还罚我思过呢,不回我的院子吗?”
绍桢觉得有必要好好跟太子说说,管教孩子也不是这么管教的,大郡主的教养嬷嬷奴大欺主,胆大包天,将小主子欺凌成这个样子,肯定要换的。
她却不能这么跟郡主打包票,只道:“孔侧妃现在代掌后院,这事就该她来管,让她先知道嬷嬷的恶行,你也不用回去被嬷嬷虐待了。”
长在东宫后院的郡主,竟然跑到前宫来求庇护,还被官员撞见,这也算是后院女人的失职,只要她派人送郡主过去,再简要说说情况,孔侧妃只要有点脑子,不会不重视。
大郡主茫然地点头,晃了晃手炉:“这是二哥哥的吗?他醒了我是不是就要还回去?”
绍桢笑道:“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顺哥手炉多着呢,你带回去就是了。”
大郡主很高兴,又道:“二哥哥睡醒了,你就要教他读书了吗?”
绍桢点头。
“要是我是男孩儿就好了,明明我跟二哥哥只差了一天出生,他却能在前面住,每天都能见到爹爹,我却几个月都见不到爹爹一面,”郡主落寞道,抬头希冀地看着她,“张大人,你能不能跟我爹爹说一声,叫我也跟着你读书啊?”
她是女孩子,怎么能跟着自己读书呢?
绍桢不忍心就这么告诉她实话,折中道:“我帮你说说看哦。”
大郡主正要说话,天边忽然闪过一道银光,雷声轰然炸响。
绍桢看见她打了个哆嗦。
“你怕打雷吗?”
大郡主点头:“一到打雷天,嬷嬷就让我睡觉,床上只有我一个人,大白天都昏暗暗的,我害怕。”
看来不光怕打雷,还怕黑。
绍桢搂她过来,坐在自己怀里:“别怕。打雷是龙王爷打喷嚏,就是声音大了点,没什么好怕的。”
大郡主蜷缩着,紧紧依附在她怀里,闻到很舒心的馨香味,用力吸着鼻子。
绍桢笑道:“你闻什么呢?”
大郡主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没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