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了小院,这边跟离开时一样安静,郡主进了自己的屋子,心里低落,一时没留神,竟然打翻了炕桌边上的一只高几,茗碗花瓶摔了个粉碎。
青箬惊呼一声,连忙跟着郡主一起蹲下收拾。
却来不及了,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曹嬷嬷走了进来,看着一地的瓷片,脸色阴沉下去。
这可是汝窑产的瓷器!曹嬷嬷本来打算,过几日找个由头换了屋里陈设,拿出去卖钱,少说有几千两银子!
她心里都在滴血,严厉道:“郡主,你的坐卧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如此毛毛躁躁,哪里有半分皇长孙女的气度?!”
青箬急切道:“是我打破的!”
曹嬷嬷稀疏的眉毛抖起来:“小蹄子,原来是你干的!”
话没说完,郡主拦下了青箬:“不是她,是我不小心碰掉了。”
曹嬷嬷在郡主的院子里耀武扬威惯了,教训起主子也毫不客气:“郡主敢作敢当,那也还是要受罚,不长长记性,下次见了太子爷也这么没礼数,连我也要吃挂落儿。拿竹条来!”
投靠她的宫女应声去拿了竹条。郡主很久没被罚过了,竹条上都生了灰尘。
曹嬷嬷喝斥着郡主伸手,在那柔嫩的小手掌上狠狠抽了五下,再罚她关在屋里反省,晚饭也不准吃,怒气冲冲地让人收拾地上碎片。
等人都走了,郡主捂着通红的手掌,坐在床上掉眼泪。
青箬心疼地帮她上药,一边涂一边骂:“腌臜婆,这是仗着太子爷和太子妃娘娘都不怎么来看您,才敢借着管教的名义这么放肆。等下回太子爷过来,咱们告诉太子爷!”宋才人只会一味觉得曹嬷嬷是教养女史,做什么都是对的。
郡主眼泪汪汪,又不敢大声哭,哽咽着说:“我已经记不得爹爹上次来看我是什么时候了。而且爹爹每次过来,没一会儿就被娘派人叫走了,我都没机会跟他说多少话。爹爹会给我出气吗?”
青箬跟着掉眼泪:“郡主总是生病,病得贵人们都心惊胆战的,太子爷怕以后有个好歹,到时候伤心,才不常来看您。郡主是太子爷的长女,他肯定会给你撑腰的。”
郡主抽泣道:“那爹爹到底什么时候会再来?我受不了曹嬷嬷了,她还要跟着我出嫁,我讨厌死她了!”
青箬连忙安慰:“郡主好好吃饭,按时喝药,养好了身体,太子爷就会来的。”
郡主慢慢止了哭泣,擦了擦眼睛,摇头说:“不,我不想等了。曹嬷嬷越来越过分,什么东西都敢拿,院子里的人都怕她。我晚上没有好的炭火,衣服也不够穿,份例菜也被她拿走,这样更养不好身体了。我想现在就去端本宫找爹爹。”
郡主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青箬愕然道:“可是,郡主现在去端本宫,那是处理政务的场所,您会被公公们拦下来的。”
郡主被问住了,低头想了想:“我听说爹爹时常去看二哥哥读书。二哥哥的院子肯定不会把守那么严,我去二哥哥的院子等他好了。”
青箬惶恐道:“要是被嬷嬷发现了怎么办?”
郡主却半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道:“嬷嬷叫我反省,又不准我吃晚饭,肯定不会来看我的。好姐姐,你帮我打掩护嘛,没人发现的。”
求了好一会儿,青箬都不敢松口。
郡主便从自己枕头底下拿了只拳头大的金蝉出来,递给她:“我送姐姐的,当做是我收买你,行不行?这是实心的金蝉,应该能卖好多钱。”这是她去年在爹爹那里得的过年赏赐之一。
青箬确实没什么银子,年纪也不大,只是脾气直,看不惯曹嬷嬷作风,才跟郡主渐渐亲近的。
她见了金蝉真有些心动,咬牙道:“那好吧!郡主要快点回来啊!”又有点怀疑:“郡主知道二皇孙的院子怎么走吗?”
郡主点头:“知道。过年的时候去给爹爹磕头,我见过二哥哥的院子。”
青箬才放心,教她怎么绕过可能有的看守,省得别人再把她送回来:“二皇孙院子后门的左边,有一丛海棠花,里面藏着一个狗洞,郡主从那里钻进去,就是宫人们住的后罩房,白天没人的,不会有人发现你。”
郡主用力握着青箬的手:“谢谢姐姐!”把头上的首饰都摘下来,一股脑塞到她手里:“钻狗洞肯定不好戴这些,我都送你了!”
青箬哭笑不得:“还是我帮你保管吧,要是送我,曹嬷嬷一眼就发现了。”
郡主有点不好意思:“哦。”从床上起来:“我现在就走了!”
青箬帮她打开窗户,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翻出去,又递了把伞给她,小声道:“早点回来哦!”
郡主招了招手,撑着伞轻手轻脚地往后门去了。
她还没一个人走过这么远的路,这时候下雨,又是午睡的时辰,宫巷上几乎没什么人,郡主贴着墙根走,竟然真的没有被发现,一路顺顺利利地走到了二皇孙的院子后门。
果然有一丛低矮的木叶,冬日海棠不开花,光秃秃的,有点凋败。
郡主四下望了望,才蹲下拨开树枝翻找,墙角下的洞藏得很隐蔽,难怪没人来修。
郡主小心翼翼地钻进海棠丛,自洞中穿进去,没想到还是不慎擦过了一只带刺的枝干,衣服被挂在那里,她进退两难,用力扯了一下才挣脱。
出洞站起来,郡主检查身上,雪褂子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全身上下都沾了泥水,手掌也擦破了。
这雪褂子是她最暖和的衣服,这下肯定穿不了了。
郡主又心疼又手疼,掉了几滴眼泪,忽然反应过来伞还留在外面,这也不好再回去拿,只好伸手挡在头顶,往游廊上跑去。
青箬说得不错,后罩房根本没人走动,郡主往穿堂走,到了第二进。
竟然还是没人。
郡主心里奇怪,连疼也忘了。
她是想直接在二哥哥读书的屋子里等爹爹的,她是二哥的姊妹,只要求一求他,肯定会准许自己在这里留下。
教书肯定是在正屋,郡主站在正中的屋子前,试探着推门,没怎么用力就开了。
屋里桌椅几案俱全,但是也没人,更没有读书的声音。
是走错了吗?
郡主迷茫地踏进屋,左右看了看,两边都有帘子,她迟疑着往左边的走去,悄悄掀开帘子。
暖热之气扑面而来,又带着不知名的清甜香味,舒服得像春天。
她一眼就看见炕上坐着的人,穿青色圆领袍,正在看着手上一卷书,炕桌上摆着乌纱帽。
这个人注意到了门边的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郡主呆呆地站在那里,忘了反应。
乌纱帽是官员戴的,他就是写《晰鉴图说》的张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