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医院的走廊装修的富丽堂皇,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味,还响着悠扬婉转的乐声,乍一看并不像是医院,倒像是身处在某个酒店当中,没有任何的紧张感。
做工考究的昂贵皮鞋踏在地上,极有节奏感,闻寒洲迈着步子,跟随医生的指引上了楼,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最终停在最里侧的一间病房门口。
“闻先生,这里就是闻老先生的病房。”医生摊开手,“他的状态很不好,保守估计撑不过三天,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扩散到他的全身上下,过程会很痛苦,也很难熬,所以对他而言,可能真的断气的那一刻,才是一种解脱。”
闻寒洲没什么表情,他听着医生说完,撩起眼皮,透过窗玻璃看了一眼躺在里面的人,身上插满了各种透明胶管,昂贵却又冰冷的仪器在他身旁运作着,闻灼庭整个人瘦的厉害,和在确诊胃癌前的他判若两人,他面色枯槁地躺在病床上,头发已经稀疏的只剩下几根,鼻子里插着呼吸管,靠着外界提供给他的氧气勉强维持生命体征。
“闻先生,您去里面看看他吧。”医生的表情很凝重:“闻老先生已经走到生命尽头了,我们能用的方法都用了,也改变不了这样的结果,对此,我感到很抱歉,也无能为力。”
闻寒洲淡淡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这么久所付出的努力。”
医生对他态度尊敬,微微和他鞠了一躬,随后离开了这里,而在他走后,闻寒洲也推开了病房的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和走廊里的空气一样,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可在这香气之下的,却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味道,散发着难闻的,死亡的气息,充斥在闻寒洲的鼻腔里。
病房是豪华的,昂贵而冰冷的医疗器械几乎摆满了整个房间,闻寒洲向前几步,黑色皮鞋在闻灼庭的病床前站定,他连腰都没弯,依然笔挺地站在原地,单手插兜,就那样垂下绿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在病床上的闻灼庭,如同俯瞰众生的神明,英俊凌厉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有的只是无尽的冷酷和淡漠。
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闻灼庭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来临,他费力地睁开眼,在看清面前人的那一刻,那张枯槁苍白的脸上翻涌起一阵极为复杂的情绪。
一闪而过的愤怒,惊讶,以及以前从未出现在他脸上过的难堪,这些情绪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极为独特复杂的表情,可他实在太过痛苦,甚至连一个表情也不能维持太久,于是再次恢复原样,整个人陷在病床里,难以动弹。
在他这么多的情绪里,闻寒洲只读到了难堪,他知道,像闻灼庭这样的人,从小到大习惯了万人追捧,不会像任何人低头,心高气傲,一辈子也没像任何人妥协屈服过,所以他接受不了自己现在这副已经性命垂危,像一条待宰的鱼一样躺在这里,还被自己的小辈看到了这副狼狈的样子,而这个小辈还不是别人,正是和他作对了整整三年,三年里,从未踏进过他家大门一步的亲孙子闻寒洲。
“祖父。”闻寒洲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冰冷而平静:“听说你快不行了,所以我特意从洛杉矶赶回来,来见你最后一面。”
一年前闻灼庭检查出胃癌,并且开始住院治疗时,闻寒洲就从未迈进过医院和他的病房一步,闻邵远打电话大骂他不孝,闻寒洲一言不发,沉默着接受他给自己打上的标签,闻景求他去医院看看闻灼庭,闻寒洲也无动于衷,仿佛他根本就没有过这个祖父,闻灼庭于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一样。
闻灼庭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即便如此,他却依然固执地睁大了眼睛,用如同破风琴般的喉咙发出声音:“你……你,你知道了。”
“我知道的还是太晚了。”闻寒洲的表情和他的声音一样冷:“如果我能早知道你把时骨藏在洛杉矶,我就不会等这么久,白白和他错过三年。”
“闻,闻寒洲……!”闻灼庭开口讲话已经非常艰难,可他还是撑着身体,死死地盯着闻寒洲,“他……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这么死心塌地地去找他?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闻寒洲听他如同破风琴般的沙哑嗓音,微微地扬了一下嘴角,他凝视着闻灼庭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才会让祖母死心塌地地追随你,为了你,甘愿放弃在纽约的大好前途,义无反顾地跟着你回了巴黎。”
“她是因为爱你,所以不惜放弃自己的一切,也要和你在一起,就像是我爱时骨一样。”
听他提到自己的亡妻,闻灼庭的神色连变都没变一下,就仿佛她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他心里还在想着闻寒洲不应该去洛杉矶寻找时骨的事情,并且把这样的想法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像闻寒洲这样的天之骄子,出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和时骨那样的人在一起,对他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还会败坏他的名声。
“祖母爱你,但是你配不上她对你的爱,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也不清楚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这一生,最在意的只有自己,在意自己的脸面,还要打着为闻家和我们好的旗号去威胁,去逼迫别人本不愿意做的事。”
闻寒洲觉得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一把火在烧,他痛恨闻灼庭现在的模样,也为自己早已逝去的祖母感到惋惜,他还记得她身患癌症时,在病床上翻滚的模样有多么痛苦,多么难受,当时的她想叫闻灼庭陪陪自己,可闻灼庭却极少来她的病房,总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推卸,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们的祖母一眼。
或许在闻灼庭眼里,自己的妻子身患癌症,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和死人没什么区别,而直到他的祖母死前,还是在念叨着闻灼庭的名字,她说自己很痛,说自己很想他,喃喃地问着闻寒洲,问他,祖父为什么不能来看看我。
十八岁的闻寒洲是那样无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祖母在病床上死去,而他的祖父全程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在得知她的死讯以后,也只是叫人尽快处理好后事,不要影响公司的运转。
从那天开始,他就在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恨的种子,直到十几年后,在他遇到了时骨时,闻灼庭再次有了让他愤怒到无法自拔的举动,于是那颗种子生根发芽,彻底成熟,他对闻灼庭的恨意也再也掩饰不住,明晃晃,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外面。
世界上肯无条件爱他的两个人都受到过闻灼庭的伤害,十八岁的闻寒洲保护不了他的祖母,那是他最大的遗憾,所以三十多岁的闻寒洲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在时骨身上,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也接受不了时骨的离开,更接受不了他受到闻灼庭的伤害。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强,想要等待一个机会,从闻家独立出去,再去继续寻找时骨,但最终,还是闻灼庭先倒在了他的面前,给了闻寒洲绝佳的机会,让他可以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让他不至于再与时骨错过更久的时间。
“我知道你快不行了,所以今天来,也只是为了告诉你,我和时骨现在很幸福,已经在洛杉矶定了居。”
闻寒洲插着兜,语气很平淡,提到时骨时,甚至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等到回去美国以后,我会带他去结婚,成为他的合法丈夫,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然后一辈子守着他,陪在他的身边。”
闻灼庭闭着眼睛,似乎是很不想面对这样的现实,他的嗓音沙哑,做着最后的,无谓的挣扎:“你……咳,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太大了,你和他是走不到最后的。”
阶级,地位,财富,这是摆在他们面前,一辈子也无法逾越的鸿沟,但因为爱,闻寒洲愿意跨过那道坎,向时骨低头,对他俯首称臣。
“闻灼庭,我不是你,你对不起我的祖母,辜负她对你的爱,所以你欠她一辈子。”
爱是很奇妙的东西,有人因为爱有恃无恐,有人因为爱患得患失,也有人把他人对自己的爱踩在脚下,肆意践踏,有人视爱为珍宝,心甘情愿地将给予自己爱意的人捧在手心,用尽一生去呵护供养。
“但我不会对不起时骨。”闻寒洲一字一顿:“我会永远对他好,会把我的一生都献给他,因为他爱我,我也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