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诀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着玉摇光蜷缩在阴影里的背影,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拒绝所有人靠近。
巨大的恐慌和无边无际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宿诀颓然地跌坐在地,双手深深插入自己凌乱的黑发中,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从他喉咙深处逸出。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爱人会如此冷漠。
乌竹眠站在原地,看着角落里的二师姐,又看了看崩溃的大师兄,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明白,最艰难的时刻,才刚刚开始,找回的人,心却隔了千山万水,甚至可能隔了一道深渊。
谢琢光无声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掌心传来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给她时间。”谢琢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破碎的镜子重圆,裂痕犹在,记忆的创伤,远比肉身的伤痕更难愈合。”
“尤其是……当她醒来,记忆已经面目全非。”
乌竹眠反手紧紧握住谢琢光的手,汲取着那份支撑的力量,她望向窗外,青荇山的月光依旧皎洁,却照不进这间被悲伤和隔阂填满的静室。
角落里,玉摇光蜷缩着,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袖。
手腕上的新月印记微微发烫,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碎片依旧在翻腾冲撞,宿诀堕魔后的猩红眼眸与记忆中那个在桃花树下笨拙地给她簪花、笑容干净的青荇山大弟子身影,反复交错、重叠、撕裂……
“骗子……”
一个极轻的、带着无尽悲凉的词语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无人听见。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手臂的皮肉里,留下深深的血痕。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
玉摇光蜷缩着的身影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宿诀跌坐在玉床前,头颅深埋,压抑的呜咽如同濒死野兽的低鸣,在寂静中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宽厚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深深陷入发间,仿佛想要这样拔除掉噬心蚀骨的痛苦。
乌竹眠看着崩溃的宿诀,又望向角落里那个将自己彻底封闭的二师姐,清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愤怒、痛心、无力,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沉重的叹息。
乌竹眠明白,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她轻轻拉了拉谢琢光的手,示意他离开。
谢琢光会意,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玉摇光和痛苦蜷缩的宿诀,太虚剑意无声流转,将静室内的空间屏障加固到极致,确保玉摇光失控的妖力不会外泄,也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他牵着乌竹眠的手,身形微动,如同融入月光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静室的门扉无声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关上的瞬间,宿诀猛地抬起头,那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角落里的身影,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他想冲过去,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他找得有多苦,堕魔有多痛,失去她有多绝望。
他想告诉她,他还是那个宿诀,她的阿诀,从未改变过!
可玉摇光冰冷的眼神,还有近乎本能的、带着厌恶的抗拒,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将所有汹涌的情感都冻结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蜷缩在黑暗里,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而那个世界,曾经是他用生命守护的港湾。
“摇光……”他嘶哑地、几乎是用气声呼唤着,声音破碎不堪。
角落里的人影毫无反应,仿佛已经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
宿诀眼中的痛苦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情绪取代。
他不能靠近,他怕自己失控的魔气会再次惊吓到她,但他更不能离开,他找了她百年,失而复得,哪怕她现在视他如洪水猛兽,哪怕她恨他入骨,他也绝不能让她再次离开自己的视线。
宿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魔气,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玉床,也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了一个距离玉摇光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盘膝坐在靠近门边的一个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只是那双眼眸,如同最幽深的血潭,一瞬不瞬地、贪婪地、痛苦地锁着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
宿诀将自己所有的气息收敛到极致,连呼吸都放得轻不可闻,只留下最纯粹的守护意志,如同无形的蛛网,小心翼翼地将玉摇光笼罩。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玉摇光蜷缩在角落,身体僵硬,宿诀那一声破碎的呼唤,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混乱冰冷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微澜,旋即被更汹涌的寒潮淹没。
骗子……
宿诀……魔君……
大师兄……堕魔……
这些词语在她混乱的识海里疯狂冲撞、撕裂,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反复切割着她脆弱的神魂。
寒潭底的冰冷刺骨,魂魄碎裂的无边剧痛,师权伪装的“温柔”和苦涩的药汤,被篡改记忆的混沌茫然……这些画面交织着,扭曲着。
最后,便是宿诀那双猩红的、充满了痛苦和疯狂的血眸。
这双眼睛,与她灵魂深处烙印的那个在桃花树下笨拙微笑、在演武场上意气风发、在她受伤时眼神焦灼疼惜的青年重叠又撕裂,完全无法融合。
巨大的认知撕裂感让玉摇光头痛欲裂,几乎要再次陷入疯狂。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的冰冷。
她不能疯!她要弄清楚!她要弄明白这荒唐的一切!
玉摇光强迫自己去梳理那些混乱的碎片。
记忆中的宿诀,笑容干净,眼神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赤诚和一点点在她面前的笨拙。
他会因为她一句想吃山下的糖葫芦,连夜御剑百里去买;会在她修炼遇到瓶颈时,默默陪她枯坐整夜;会在她被魇怪围攻时,浑身浴血也要将她护在身后……
他是她心中最温暖、最坚实的依靠,是她懵懂情愫最终沉淀为刻骨爱恋的归宿。
最后是撕裂般的痛楚……
玉摇光最后的记忆碎片,定格在了收到他传讯符时的短暂喜悦,紧接着便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拖入无边黑暗……
冰冷刺骨的寒潭水、魂魄被撕裂的剧痛……
还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那一声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冰冷的呼唤:“摇光。”
那是宿诀的声音,是他吗?是他眼睁睁看着她坠入寒潭?还是他就在附近,却无能为力?或者……他本身就是……
不!
玉摇光本能地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开,她记忆中的宿诀,绝不会伤害她,绝不会!
可那双猩红的魔眼,那身缠绕着不祥魔气的衣袍,那属于“不夜天魔君”的恐怖威压……这些冰冷的现实,又该如何解释?
“骗子……”她无声地重复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如果连最信任、最爱的人都变得面目全非,那这失而复得的“家”,这青荇山的月光,又有什么意义?
眼泪无声地滑落,冰冷地砸在手臂上,玉摇光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比寒潭底更甚。
她下意识地抱紧自己,指尖触碰到了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属于九尾狐族的本能,在极致的悲伤和混乱中悄然苏醒,带着一丝被深埋的警惕和……对力量的渴望。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难掩急切的脚步声,还有李小楼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声道:“小师姐,二师姐她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看她吗?就一眼……我保证不说话!”
“听话,师姐现在需要静养。”乌竹眠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她刚经历大劫,神魂不稳,情绪也很脆弱。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
“可是我好担心……”李小楼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大师兄在里面吗?他是不是也很难过?我看到他眼睛红得吓人。”
门外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了静室。
蜷缩在角落的玉摇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小师妹阿云……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叫着“二师姐”,闯了祸就躲到她身后的活泼小师妹。
她还活着?她也在外面?
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意,如同寒夜里的火星,在玉摇光冰冷的心湖中闪烁了一下。
宿诀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周身的气息不可控地变得危险而压抑,骤然转向紧闭的门扉,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
对现在的他来说,任何可能惊扰玉摇光的存在,都是警惕的对象。
门外的李小楼似乎被乌竹眠劝住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带着不甘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