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气息,是宿诀堕魔之前最纯粹的气息,也是玉摇光刻在灵魂深处、无比熟悉的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股气息,如同最轻柔的薄纱,缓缓地、一层层地包裹向沉睡的玉摇光。
当那股熟悉到灵魂深处、带着青荇山草木清香的气息轻柔地笼罩住玉摇光时,她即使在昏睡中,身体也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
她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呼吸也变得更加绵长。
乌竹眠和谢琢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欣慰。
第一步,成了。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随着宿诀本源气息的持续温养和引导,玉摇光体内那股被唤醒的九尾狐族王脉之力,如同被注入了催化剂,复苏的速度骤然加快。
沉睡的妖丹开始加速旋转,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波动。
“唔……”玉摇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起来。
她头顶那对狐耳虚影猛地抖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清晰,甚至隐隐透出淡淡的银色光泽。
与此同时,在她身后,第三条、第四条模糊的狐尾虚影开始挣扎着想要凝聚成形,混乱而强大的妖力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冲击着她本就脆弱的魂魄。
宿诀脸色一变,气息瞬间出现不稳,魔气隐隐有翻涌的迹象。
“稳住!”乌竹眠低喝一声,声如剑鸣,瞬间稳住宿诀的心神:“这是妖力复苏的必然过程,不要强行压制,尝试引导!”
乌竹眠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凝练如实质的太虚剑意瞬间点出,剑气精准地刺入玉摇光周身几处关键窍穴,瞬间疏导了部分狂暴的妖力,减轻了魂魄的冲击。
谢琢光也默契地同时出手。
他双手结印,太虚剑的虚影在静室上空缓缓浮现,散发出浩瀚、包容、如同天地初开般的古老气息。
这股气息化作无形的力场,温和地镇压着空间,也形成一层坚固的屏障,将玉摇光体内逸散出的狂暴妖力牢牢锁在方寸之地,防止其破坏静室甚至伤及自身。
在乌竹眠的剑气疏导和谢琢光的空间镇压下,玉摇光体内妖力的暴动被暂时遏制。
但更大的危机却在识海深处爆发。
那些被强行唤醒的记忆碎片,在宿诀气息的引动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沸腾、碰撞、融合。
巨大的信息洪流带着强烈的情绪冲击。
寒潭底的冰冷刺骨、魂魄碎裂的无边剧痛、师权喂药时的“温柔”假象、被篡改记忆的混沌茫然、以及那深埋在灵魂最深处、对“阿诀”刻骨铭心的思念、担忧和……最终被背叛遗忘的巨大悲伤……
这些真实与虚假、痛苦与眷恋交织的记忆碎片,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疯狂地切割、灼烧着玉摇光脆弱的识海。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狐狸尖啸从玉摇光口中爆发出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再空洞茫然,可也不清明,而是一种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和濒临崩溃的疯狂。
她猛地坐起身,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陷入发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正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酷刑。
“走开!都走开!”
“假的!都是假的!”
“阿诀……阿诀你在哪?!”
“师权……药……苦……骗子!!”
“我的尾巴……好痛……断了……”
玉摇光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仿佛被无数个噩梦同时撕扯。
她身后的四条狐尾虚影疯狂地舞动、抽打着空气,带起凌厉的罡风,妖力失控地四溢,撞击着谢琢光布下的空间屏障,发出沉闷的轰鸣。
“摇光!”宿诀心如刀绞,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扑上前,试图抱住她,安抚她。
“别碰我!”玉摇光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挥手,一股混乱却强大的妖力狠狠撞在宿诀胸口。
“噗!”宿诀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撞得气血翻腾,闷哼一声后退一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怒意,只有更深的痛楚。
“二师姐!看着我!我是阿眠!”乌竹眠的声音带着强大的神识力量,如同洪钟大吕,试图穿透那混乱的识海风暴。
然而此刻的玉摇光已经完全被记忆碎片的洪流淹没,对外界的声音置若罔闻。
她痛苦地蜷缩在玉床上,身体剧烈地痉挛,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和呜咽,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额角的冷汗滚滚而下。
她的眼神时而疯狂,时而空洞,时而流露出刻骨的悲伤。
谢琢光眉头紧锁:“记忆碎片冲击过猛,她的自我意识被冲散了,强行唤醒有崩溃的危险,必须立刻稳定她的神魂核心!”
乌竹眠眼神一厉,瞬间做出决断:“大师兄!唤她!用你最本源的情感,唤醒她最深的执念!琢光,助我稳固空间,隔绝外魔!”
“好!”宿诀抹去嘴角血迹,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光芒。
他不再试图靠近,而是盘膝坐下,将周身那属于自己的本源气息催发到极致,也不再压抑自己多年来的痛苦、思念和自责。
他任由那汹涌澎湃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最直接、最炽热的精神冲击,轰向玉摇光混乱的识海。
“摇光。”
“是我,我在这里!我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寒潭很冷是不是?别怕!我带你出来了!我找到你了!”
“你看,这里是青荇山,是我们的家,你看窗外的月光,依旧和当年一样美。”
“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一起看遍三千世界的烟火,你答应过的,你忘了吗?!”
“你醒醒!玉摇光!你给我醒过来!我不准你就这样被那些肮脏的记忆打倒!你是九尾狐族的圣女!是青荇山最骄傲的二师姐!是我宿诀……生生世世唯一的道侣!你给我回来!!!”
宿诀的嘶吼,字字泣血,句句锥心,那不是简单的呼唤,而是将百年的煎熬、刻骨的思念、无尽的自责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恐惧,全部燃烧成最纯粹的灵魂呐喊。
这呐喊穿透了混乱的记忆风暴,如同破晓的曙光,狠狠刺向识海最深处那一点即将熄灭的、属于“玉摇光”的自我灵光。
与此同时,乌竹眠双手结出繁复玄奥的剑印,太虚剑意在她身前凝聚,化作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细密剑纹构成的古老符文。
她睁开眼睛,厉声喝道:“定魂!”
符文散发着柔和却无比坚韧的光芒,带着镇压一切混乱、稳固魂魄的无上意志,缓缓印向玉摇光的眉心。
谢琢光则全力催动太虚剑虚影,浩瀚的剑灵之力将整个静室的空间彻底固化、隔绝,形成绝对领域,杜绝任何外界干扰,也防止玉摇光失控的力量外泄伤及山门。
“嗡——”
【定魂】剑印没入玉摇光眉心的瞬间,她疯狂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口中混乱的嘶吼戛然而止。
宿诀那饱含血泪的灵魂呐喊,如同最后的钥匙,狠狠撞开了那扇紧闭的心门。
玉摇光涣散的血色瞳孔中,翻腾的混乱、剧痛和疯狂等情绪,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
那冰冷深处,是无边无际的悲伤、被背叛的愤怒,以及……一种缓慢凝聚的、属于她本人的、睥睨而威严的清醒。
玉摇光停止了颤抖,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毫无温度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载寒冰的利剑,穿透了弥漫的妖力乱流,精准地落到了宿诀的身上,
宿诀跪坐在玉床前,嘴角带血,眼中充满了狂喜与忐忑:“摇光!”
玉摇光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而干涩,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刻骨的陌生:“宿……诀?”
这两个字,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劫后余生的依赖,只有冰冷的确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疲惫与疏离。
宿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股比被玉摇光妖力击中更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静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失控的妖力撞击空间屏障发出的沉闷回响,以及宿诀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似乎带着巨大的恐慌。
看着玉摇光那双清醒却冰冷的眼睛,乌竹眠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玉摇光用一种极其陌生的审视目光缓缓扫过宿诀,扫过乌竹眠,扫过谢琢光,最后落在自己微微颤抖、指尖还残留着抓挠痕迹的手上。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上面还有的新月印记还很清晰,她却只是瞥了一眼,又缓缓抬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自己头顶那对凝实的、毛茸茸的狐耳。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迟滞的、仿佛在确认某种荒诞事实的茫然。
随后,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最终却只形成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
玉摇光的目光再次回到宿诀脸上,那双冰冷的狐狸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狼狈、恐慌和……那无法掩饰的、堕魔的猩红眼眸。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声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
“原来……这就是真相?”
“我忘了的过去里……还有你?”
“宿诀、大师兄、魔君?”
“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了宿诀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想呼唤她的名字,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双血红的眼眸,痛苦地、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玉摇光却不再看宿诀,她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想要从玉床上下来。
宿诀下意识地想去扶她玉摇光却猛地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和抗拒,身子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玉床边缘才勉强站稳。
玉摇光微微喘息着,冰冷的眼神扫过静室内的三人,最终落在乌竹眠身上,声音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疲惫:“师妹?”
“还有这位是?多谢搭救,不过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玉摇光不再看任何人,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静室角落那处光线最昏暗的地方走去。
她的背影单薄而挺直,带着一种被所有人彻底背叛后的决绝和疏离,身后四条依旧虚幻却不再狂乱舞动的狐尾微微耷拉着,如同沉重的枷锁,也如同无声的宣告。
她回来了,却不再是他们记忆中的玉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