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润青阶苔痕浅,闲谈旧事忆流年
一场春雨连着下了三日,像老天爷打翻了的玉露,淅淅沥沥地滋润着桃林。院中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缝隙里钻出些嫩绿色的苔衣,踩上去滑溜溜的,带着股清冽的湿意;老桃树的花瓣被打落了不少,铺在地上像层粉白的绒毯,雨水浸过,甜香愈发浓郁,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只有那丛镇魂花,新叶在雨里舒展得更欢,边缘的锯齿闪着水光,像群淬了晨露的小剑。
林羽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翻着本《苗疆草药图谱》,是阿依带来的,书页边缘还沾着点苗寨的泥土。雨丝被风卷着飘进来,打湿了书页的一角,他连忙合上书,抬头望向院外——李逸尘和小安正披着蓑衣,在桃林里追一只羽毛湿漉漉的斑鸠,两人的笑声混着雨声,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带着股鲜活的劲儿。
“小心脚下的青苔。”林婉儿端着碗刚沏好的新茶走过来,茶汤是浅浅的碧色,浮着几片嫩绿的茶叶,是阿依带来的沅江春茶。她把茶碗放在林羽手边的石桌上,发间的银桃花簪沾了点雨珠,亮得像刚被水洗过,“苏先生说这茶要趁热喝,祛湿的。”
“阿依呢?”林羽端起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暖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在跟张婶学做桃花酥呢。”林婉儿挨着他坐下,提起裙摆时,裙角扫过阶前的青苔,带起阵潮湿的腥气,“她说要学了去教苗寨的姑娘,以后苗寨也能飘着桃坞的香味。”
正说着,阿依系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鼻尖沾着点面粉,像只偷嘴的小猫。“林姐姐,你看我揉的面团!”她举着双沾着白面的手,兴奋地展示,“张婶说比她第一次揉的强多了!”
“是强多了,”林婉儿笑着掏出帕子,给她擦去鼻尖的面粉,“就是把面粉都抹到围裙上了,活像只掉进面缸的小银饰。”
阿依低头看了看围裙上的白面,咯咯地笑起来,银镯子在雨里叮当作响:“等我学会了,就给你们做苗寨口味的桃花酥,放沅江的蜂蜜,肯定比现在的甜!”
苏长风拄着拐杖从书房出来,身上披着件厚棉袍,是灵隐村老妪新做的,领口绣着株小小的腊梅。他走到廊下,望着雨幕中的桃林,轻轻叹了口气:“‘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雨下得好,灵犀草该长得更旺了。”他指了指药房的方向,“前几日翻玄清道长的手札,见他记了个灵犀草的新用法,说是和苗寨的兰草一起煎,能治顽疾,等雨停了,让婉儿去采些兰草来试试。”
“我知道哪里有兰草!”阿依立刻举手,眼睛亮闪闪的,“后山的石缝里有好多,开着淡紫色的花,可香了!我昨天还看到了!”
“那正好。”林羽放下茶碗,“等雨停了,我们一起去采,顺便看看有没有新冒头的蘑菇,晚上做个菌子汤。”
“我也去!我也去!”小安不知何时跑了回来,蓑衣上的水珠顺着衣角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我还能帮着背竹篓!”
李逸尘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只扑棱棱的斑鸠,得意地扬着下巴:“看我厉害吧?这斑鸠躲在树洞里避雨,还是被我找到了!晚上炖了,给阿依补补身子。”
“才不要炖呢。”阿依皱了皱鼻子,“它羽毛湿了多可怜,等雨停了,我们给它擦干羽毛,放它飞走好不好?”
“行啊。”李逸尘满不在乎地把斑鸠递给小安,“只要你教我吹《春归谣》,别说放一只,放十只都行。”
众人被他逗笑,雨声里混着清朗的笑,像支温润的曲子。小安小心翼翼地捧着斑鸠,跑到屋檐下用布巾给它擦羽毛,嘴里还念念有词:“别怕呀,等雨停了就送你回家,你家是不是也有小斑鸠在等你?”
午后,雨势渐小,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像挂在天地间的帘幕。林婉儿和阿依坐在窗边,一起绣那幅“桃花满坞”的锦缎。阿依学绣桃花,针脚总是歪歪扭扭,却学得格外认真,时不时问林婉儿:“这里的花瓣是不是该再圆些?”“这花蕊的金线是不是太亮了?”
林羽坐在对面,削着支木簪,簪头要雕成桃花的形状,是准备送给林婉儿的。他的刻刀在木头上流转,木屑簌簌落下,像细小的雪花。苏长风靠在椅上,闭目养神,手里的《苗疆草药图谱》摊在膝头,页脚被雨水打湿了些,却更添了几分古朴。
“林羽哥,”阿依忽然抬起头,手里的绣花针悬在锦缎上,“你们去年在中都,是不是遇到很可怕的事?我听商队的大叔说,城隍庙闹鬼,还有青绿色的火?”
林羽的刻刀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仿佛又看到了城隍庙的青火与白骨。“是遇到些事。”他轻声说,“但都过去了,现在那里盖了学堂,孩子们在里面读书,很热闹。”
“是啊,”林婉儿接过话头,指尖拂过锦缎上的桃花,“那些不好的事,就像这雨,下过了,就会晴的。你看现在的中都,有学堂,有笑声,比以前更好了。”
阿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绣花针插进锦缎:“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遇到坏人了?”
“或许还会遇到。”苏长风睁开眼,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但只要我们心里有光,手里有剑,身边有彼此,就什么都不怕。就像这桃林,经历过风霜雨雪,却年年都能开出这么好的桃花。”
雨渐渐停了,天边透出淡淡的光,像幅被洗过的蓝绸。李逸尘拉着小安去给斑鸠擦干羽毛,两人的身影在屋檐下晃动,像两只快乐的小鹿。林婉儿和阿依把锦缎铺在桌上,对着光看,那些绣好的桃花仿佛在雨雾中轻轻颤动,活了过来。
林羽举起刚雕好的木簪,簪头的桃花栩栩如生,沾着细小的木屑,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他望着林婉儿的发间,那里的银桃花簪在微光中闪着光,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冲动——想把这木簪,亲手插在她的发间。
暮色漫进桃林时,灶房飘来菌子汤的香气,混着新茶的清苦与桃花的甜,在湿润的空气里漫开。小安捧着已经擦干羽毛的斑鸠,在院门口放飞,看着它抖了抖翅膀,消失在雨后的暮色里,笑得格外灿烂。
林羽知道,这场雨洗去了尘埃,也洗亮了人心。那些曾经的艰难与恐惧,就像被雨水打落的桃花瓣,虽会留下痕迹,却终究会化作泥土,滋养着新的希望。
而他们要做的,便是守着这桃坞,守着彼此,在每一个雨天里煮茶闲谈,在每一个晴天里赏花听笙,把寻常的日子,过成最动人的诗。
夜色渐深,廊下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晕透过湿漉漉的空气,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影。灶房的灯火还亮着,张婶和阿依在收拾碗筷,说笑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浸了蜜的雨丝,温柔地落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