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开时节笙歌至,故人笑里话家常
春分这日,桃林像是被天地间最鲜亮的颜料泼过,一夜之间换了模样。老桃树的枝桠上,粉白的花朵挤挤挨挨,开得热闹非凡,风过时,花瓣便簌簌落下,像场温柔的雪,铺满青石板路;院角的镇魂花已长到齐腰高,嫩红的新叶舒展如剑,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连空气里都浸着甜,是桃花的香混着泥土翻浆的腥气,挠得人心头发痒。
林羽正在桃树下擦拭短剑,剑身映着漫天桃花,像落了片流动的霞。他的动作轻柔,指尖抚过剑鞘上磨损的缠绳,那是多年来握出的痕迹,带着种踏实的亲切感。远处传来隐约的芦笙声,断断续续的,像从云里飘来的,他不由得停了手,侧耳细听。
“是芦笙!”小安像只受惊的小鹿从厨房窜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桃花糕,糕点碎屑沾了满脸,“阿依姐姐来了!我就知道今天会来!”
话音未落,院门口便探进个脑袋。阿依穿着身靛蓝色的苗寨盛装,裙摆上绣着五彩的凤凰,银饰在阳光下叮当作响,像串会走路的风铃。她肩上背着支崭新的芦笙,手里提着个竹篮,看到院里的桃花,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了两颗桃核在里面。
“林姐姐!林羽哥!”她笑着奔进来,银饰的碰撞声混着桃花落瓣的轻响,像支欢快的曲子,“我来啦!沅江的春水刚涨,我就坐船来了,路上还采了些新茶!”
林婉儿迎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腕间的银镯子,凉丝丝的,带着苗寨的水汽。“可算来了!”她眼眶微微发热,拉着阿依往屋里走,“快让我看看,高了没?瘦了没?信里说学会吹芦笙了,快吹给我们听听!”
“先给你们看这个!”阿依从竹篮里掏出块叠得整齐的锦缎,展开来,靛蓝色的底上织着片灼灼桃林,粉白的桃花间,几只银线绣的蝴蝶仿佛正要振翅飞走,“这是我阿爸教我织的,说送给桃坞当门帘,风吹过时,蝴蝶就像在飞。”
李逸尘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举着串刚摘的桃花,往阿依发间一插:“哟,我们苗寨的小阿妹,穿上新衣裳,比这桃花还艳呢!”他凑近闻了闻,咂咂嘴,“还带着鱼干香,肯定给我带好东西了!”
“就知道吃!”阿依笑着拍开他的手,从竹篮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果然是金黄的鱼干,“阿娘说,要多给逸尘哥带些,不然他总惦记着苗寨的酸汤鱼。”
苏长风拄着拐杖从书房出来,看着院里的热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阿依连忙跑过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苏先生,阿依给您请安了!这是我阿爸酿的米酒,说给您暖身子。”她从篮底摸出个陶坛,坛口用红布封着,还系着根银链。
“好孩子,快起来。”苏长风扶起她,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桃花上,“一年不见,长这么高了,芦笙也吹得像样了吧?”
“嗯!”阿依用力点头,拿起背上的芦笙,试了个音,清亮的调子像泉水叮咚,“我给您吹《春归谣》,阿爸说这曲子能引来山雀呢。”
芦笙声起,清亮婉转,像春风拂过沅江的水面,又像山雀在桃林里欢唱。李逸尘听得直点头,手不自觉地打着拍子;小安凑在阿依身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成了“o”形;林婉儿和林羽站在一旁,望着漫天桃花,听着笙声,仿佛整个春天都钻进了心里。
一曲终了,余音还在桃林里回荡。李逸尘率先鼓起掌:“比去年吹的《迎客调》强十倍!阿依,你这手艺,能去中都的戏楼当先生了!”
“才不要。”阿依把芦笙背好,脸颊泛着红,“我就想在桃坞吹,给先生听,给林姐姐和林羽哥听,给小安听。”
午饭摆了满满一桌子。有阿依带来的苗寨酸汤,炖着李逸尘打的野猪肉,酸香扑鼻;有林婉儿做的桃花糕,粉白软糯,沾着新鲜的花瓣;还有张婶蒸的糯米酒,甜丝丝的,带着桂花的香。
阿依给每个人都夹了菜,说起苗寨的趣事:“沅江涨水时,我们去摸鱼,阿弟掉进水里,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条大鲤鱼,笑得像个弥勒佛;寨子里的蜡染坊新收了几个姑娘,学绣桃花总绣不好,我说要等林姐姐来了教她们……”
小安听得入了迷,嘴里塞满了饭,含混不清地问:“阿依姐姐,苗寨的春天也有这么多桃花吗?能在桃树下放风筝吗?”
“有!”阿依比划着,“我们寨后的山坳里,有片野桃林,开得比这里还热闹!等放暑假,我带你去那里放风筝,用蜡染布做只大蝴蝶,比望海镇的纸鸢飞得还高!”
林羽给苏长风斟上米酒,目光落在林婉儿和阿依身上——两人正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银饰的碰撞声和桃花落瓣的轻响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诗。他想起去年此时,还在中都追查青火魅影,那时何曾想过,今日能与故人围坐,听芦笙,赏桃花,话家常?
午后,阿依教小安放她带来的苗寨风筝。那风筝是只蝴蝶形状,翅膀用蜡染布做的,蓝底白花,在春风里展开,像活的一样。李逸尘在一旁指导,手忙脚乱地帮着放线,结果被风筝线缠住了胳膊,引得众人笑。
林婉儿和阿依坐在桃树下,绣着帕子。阿依学绣桃花,针脚歪歪扭扭,却学得认真;林婉儿则教她绣蝴蝶,指尖翻飞间,只只彩蝶便在布上活了过来。
“林姐姐,”阿依忽然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你看林羽哥,他总看你呢。”
林婉儿的脸颊腾地红了,偷偷抬眼望去,正撞上林羽的目光。他像被烫到似的,连忙转过头,耳根却悄悄红了,手里的短剑擦得更亮了,映着漫天桃花,像藏了片春天在里面。
夕阳西下,桃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阿依的芦笙声又起,这次是《夕阳谣》,温柔缠绵,像沅江的流水,慢慢淌过每个人的心底。
林羽望着漫天桃花,听着笙声,忽然明白,所谓江湖,从来不是刀光剑影的厮杀,而是这桃花树下的相逢,是芦笙声里的牵挂,是寻常日子里的相守。
只要这桃林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这春风年年吹过,他们的故事,就会永远继续下去,温暖而绵长。
暮色渐浓,桃林的灯火亮了,暖黄的光晕透过花瓣,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芦笙声还在继续,混着众人的笑语,像首未完的歌,在春天里轻轻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