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是从夜里悄悄转凉的。头天傍晚还带着暑气的热风,清晨推开门时,竟裹着层清润的凉意,吹在脸上像浸了井水的棉巾,舒爽得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院角的老槐树最先接了这秋的讯息,原本浓得化不开的绿叶子,不知何时已悄悄褪了劲儿,边缘晕开浅黄,像是被秋阳用细笔轻轻描了圈金边,风一吹,叶影晃荡,金边便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晃得人眼晕。
枝桠间那个春天筑的鸟巢,此刻早已热闹起来。小麻雀们褪去了雏鸟的绒毛,羽翼长得油亮丰满,灰褐色的背羽沾着晨光,像镀了层薄釉。它们总爱扑棱着翅膀,在枝桠间跳来跳去,偶尔落在挂了一整年的小木雁上,歪着圆溜溜的脑袋,用尖喙轻轻啄几下“明年见”的刻痕——许是觉得那木头的纹路有趣,啄两下便叽叽喳喳地叫几声,又扑棱着翅膀飞回巢里,引得巢里的老麻雀也跟着应和,叽叽喳喳的声响混着风吹槐叶的“沙沙”声,成了这秋日初临时最鲜活的动静,把寂静的院子衬得满是生气。
这天清晨,我蹲在院角的石磨旁,正把晒了一整个夏天的槐叶干往粗布口袋里收。槐叶是春末夏初时摘的嫩尖,摊在竹筛里晒了二十多日,早被晒得干脆,捏在手里轻轻一捻就碎,还透着股清苦又绵长的香。刚把最后一把槐叶干塞进布袋,扎紧袋口,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是小侄子的声音,混着几个孩子的笑闹,像群刚出笼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往这边飘来。
抬头望去,果见小侄子背着个天蓝色的画板,领着四五个同学跑了过来。孩子们穿得五颜六色,像串移动的糖葫芦,每个人手里都小心翼翼地攥着片刚捡的槐叶,黄的像染了蜜,绿的还带着夏的余温,半黄半绿的则像被打翻了的调色盘,凑在一起,活脱脱捧着一把浓缩的秋天。
“姑姑!姑姑!”小侄子跑得最快,额角沾着细汗,跑到老槐树下才停下,仰着脖子打量满树带金边的叶子,小脸蛋因为兴奋涨得通红,“我们要画‘老槐树的秋天’!老师说,咱们村的老槐树和大雁的约定最有意思,让我们把等大雁的样子画下来,贴在学校的‘四季墙’上,让全校的同学都知道,咱们这儿有棵会等大雁的老槐树!”
说着,他从画板里掏出画纸和彩笔,招呼同学们围着老槐树散开。穿粉色裙子的小姑娘蹲在青石板上,专注地描着一片刚落下的槐叶,连叶脉上的细绒毛都要用浅褐色的笔细细勾出;戴眼镜的小男孩仰着脑袋,举着画笔对着枝桠上的小木雁比划,嘴里还小声念叨着“翅膀要再歪一点,像被风吹着的样子”;小侄子则趴在树下的石桌上,一笔一画地描着那两把竹椅和一方石凳——那是去年秋天我们围坐看雁南飞时特意搬来的,竹椅的扶手处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刻痕,石凳边缘沾着的槐叶碎也被他记得清清楚楚,用黄色的彩笔点在画纸上,像真的落了几片碎叶。
孩子们画画的动静引来了巷口的邻居,王婶抱着刚洗好的衣服路过,笑着凑过来:“这画得真好看!等大雁来了,婶子也来凑个热闹,给你们煮糖梨水喝!”隔壁的小虎子也扒着院门探头:“我能加入吗?我会画大雁!我爸爸教过我,‘人’字要排得像小旗子一样齐!”小侄子立马点头:“当然可以!快来,咱们画个‘众人等雁图’!”
正闹着,院门口忽然传来“嘀——嘀——”两声汽车喇叭响,声音不响,却带着熟悉的节奏。小侄子耳朵最尖,扔下画笔就往门口跑,画板都差点歪倒:“是爷爷!肯定是城里爷爷来了!他说要带‘夏荫图’和‘秋送图’草稿来的!”
果不其然,车门打开,城里亲家先探出头来,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外套,手里抱着个沉甸甸的画夹,画夹外面裹着他常用的蓝布套,边角都磨出了毛边,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表哥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竹编筐,筐沿用红绳系着块花布,隐约能看见里面露着两个小木雁的尖儿。
“老槐!老槐!”城里亲家刚迈过门槛就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额角沾着点赶路的薄汗,却丝毫不见疲惫,“‘夏荫图’早就画好了,特意等槐叶泛了黄才来,就是想趁着这秋景,把‘秋送图’的草稿定下来,不然总觉得少了点秋的味儿!”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画夹,抽出卷好的“夏荫图”。画轴一展开,满院的人都忍不住“哇”了一声——纸上的老槐树浓荫如盖,叶子绿得发亮,像能滴出汁来;树下摆着张矮桌,桌上放着碗盛着槐花冰的粗瓷碗,冰块透亮,里面冻着的槐花清晰可见,连冰碴的纹路都画得丝丝分明;小木雁挂在枝桠间,旁边的鸟巢里卧着三只小麻雀,绒毛蓬松,像团小小的绒球;小侄子蹲在桌旁,手里捏着片槐花瓣,嘴角还沾着点糖霜,活脱脱就是今夏槐树下最鲜活的模样。
“画得真好!”王婶凑上前,指着画里的槐花冰笑,“这冰看着就凉快,跟真的一样,我都想伸手摸一摸了!”小侄子更是激动得蹦起来,指着画里的自己:“你看你看!这是我!我当时正捡花瓣呢,爷爷连我衣服上的小图案都画出来了!”
母亲早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从厨房端着个竹筛出来,筛里摆着刚蒸好的南瓜饼,金黄的饼面上撒了层细细的槐叶碎,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可算来了!快进屋坐,刚蒸好的南瓜饼,今年特意加了晒好的槐叶干,比去年更有嚼头,你们尝尝。”说着拿起一块递给城里亲家,“知道你们今日要来,我前几日就把米酒酿上了,用的是新收的糯米,还加了点槐花蜜,就等大雁来的时候开坛,咱们喝着酒等雁群,才够味儿!”
城里亲家接过南瓜饼,咬了一小口,眼睛瞬间亮了:“就是这个味儿!南瓜的甜混着槐叶的香,比城里买的点心还好吃!”话音刚落,巷口又传来张叔的大嗓门:“老槐!城里亲家来了没?我捞了好东西!”
只见张叔挎着个竹笼快步走来,竹笼上盖着层湿纱布,掀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笼鲜活的河虾,通体透亮,还在蹦跶着,虾须子轻轻晃动,透着股新鲜劲儿。“今年雨水足,河沟里的虾长得特别肥,”张叔把竹笼往石桌上一放,笑着拍了拍手,“早上天不亮就去捞的,特意挑了这种小个头的,炸着吃最香!晚上再煮上去年腌的螃蟹,跟去年一样,咱们围着老槐树,喝着米酒等着看雁群飞过来!”
午后的阳光渐渐柔和下来,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孩子们的画纸上,像撒了把碎金子。城里亲家蹲在小侄子身边,握着他的手教他画雁群:“大雁的翅膀要画得舒展些,羽尖要带点弧度,这样才像在天上飞的样子;‘人’字的夹角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要排得整整齐齐,像队伍一样,这样才是往南飞的雁群嘛。”
孩子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提建议。“爷爷!要给大雁的脖子上画个小铃铛!”穿粉色裙子的小姑娘举着彩笔说,“这样大雁飞的时候,铃铛就会响,我们就能更早听见它们来了!”“还要在槐树下画个米酒坛!”戴眼镜的小男孩补充道,“坛身上要写‘等雁归’,等着大雁明年回来喝!”城里亲家笑着一一应下,从画夹里拿出“秋送图”的草稿,用细笔在画中的槐树下添了个圆滚滚的米酒坛,坛身上工工整整写着“等雁归”三个字,又在领头大雁的脖子旁添了个小小的银铃铛,还画了几道细细的弧线,像铃铛正在响。
小侄子看得入迷,也拿起画笔,在自己的画纸上添了几个小小的身影:“这是王婶,这是小虎子,还有巷口的李爷爷,明年他们都来跟我们一起等大雁!”
傍晚时分,孩子们的画终于都完成了。一张张铺在槐树下的竹席上,像展开了一幅长长的“秋约画卷”——有的画了满树黄叶的老槐树,枝桠间挂着小木雁,雁群正从头顶飞过;有的画了石桌上摆着的南瓜饼和米酒坛,几个小人儿举着酒杯,仰着脑袋望天空;还有的画了孩子们围坐在树下画画的模样,连院门口的旧木门都画得清清楚楚。小侄子把自己的画叠得整整齐齐,递到城里亲家手里,仰着小脸说:“爷爷,把我的画也贴在‘秋送图’旁边好不好?这样咱们的画就有好多好多,像一串糖葫芦一样,串着咱们等大雁的日子!”
城里亲家接过画,小心翼翼地夹在画夹里,摸了摸小侄子的头:“好!不仅要贴,还要把你的画也画进‘秋送图’里,让这画里的日子,跟咱们的日子一样热闹!”
暮色渐渐浓了,像一层薄纱,慢悠悠地裹住了整个院子。我们搬来木凳,围着老槐树坐下,石桌上摆开了刚炸好的河虾——金黄酥脆,撒上椒盐,香得人直咽口水;蒸得软糯的南瓜饼还冒着热气,槐叶碎的香混着南瓜的甜,在空气里散开;母亲抱来那个酿了半月的米酒坛,“啪”地打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瞬间漫了出来,还带着淡淡的槐花蜜甜,引得孩子们都凑过来,踮着脚想闻个够。
城里亲家打开画夹,把“秋送图”的草稿铺在石桌上,借着堂屋透出来的灯光,画中的景象愈发清晰——满树槐叶簌簌飘落,像下了场金黄的雨;三只小木雁并排挂在枝桠上,“明年见”“雁归”“夏天好”的刻痕隐约可见;雁群排着整齐的“人”字,翅膀舒展着,从淡蓝色的天空掠过;树下的石桌上摆着米酒坛和螃蟹,几个小人儿举着酒杯,仰着脑袋望着雁群的方向,眉眼弯弯的,正是此刻围坐在一起的我们。
“这画还差最后几笔,”城里亲家握着画笔,指尖轻轻点着画纸,“就等大雁来了,把它们的模样添上去,这草稿就算定了。”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嘎——嘎——”的雁鸣,清越、悠长,比去年听得更真切,更响亮,像是从云端直直落下来,砸在寂静的暮色里。小侄子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指着西北方的天空,声音都带着颤:“大雁!是大雁来了!”
我们连忙抬着头往天上望,起初只有几个模糊的黑点,渐渐的,黑点越来越近,排成了整齐的“人”字,翅膀扇动的声音隐约传来,像风吹过绸缎的轻响。雁群飞得很低,翅膀划过暮色时,甚至能看清羽毛的轮廓,带着一股归乡的暖意,朝着老槐树的方向飞来。
“快!挂新木雁!”张叔说着就扛起身旁的梯子,梯子还是去年那个旧木梯,扶手处被磨得光滑发亮。表哥连忙打开竹筐,拿出里面的两个小木雁——这次的木雁比之前的更小巧些,翅膀打磨得圆润光滑,分别刻着“秋归”和“再约”四个字,字体隽秀,还特意染了层浅黄的漆,像落了层槐叶的颜色,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小侄子踮着脚,双手捧着小木雁,小心翼翼地递给爬上梯子的张叔:“张爷爷,挂在最中间!让它们跟老木雁做伴,这样大雁就能看见它们了!”张叔笑着接过,把“秋归”挂在“夏天好”的左边,“再约”挂在“明年见”的右边,五只木雁在枝桠间排开,风一吹,轻轻晃动,像是在跟天上的雁群打招呼。
雁群果然朝着老槐树飞了过来,绕着树盘旋了一圈,“嘎——嘎——”的鸣声响彻夜空,像是在回应我们的等待,又像是在跟老槐树告别。然后,它们渐渐调整方向,朝着南方飞去,身影慢慢融入暮色,却把那份沉甸甸的约定,留在了满院的槐香里。
城里亲家握着画笔,借着暮色里的微光,飞快地在“秋送图”上添了最后几笔——他把新挂的两只小木雁细细画了上去,刻痕里的字用深褐色描得清晰;又在米酒坛旁添了几张小小的画纸,画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正是孩子们白天画的“等雁图”;最后,他在画中孩子们的嘴角添了几笔上扬的弧线,让那些小人儿笑得眉眼弯弯,跟眼前的我们一模一样。
“明年春天,”城里亲家放下画笔,望着雁群远去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期待,“咱们还在这里等,等大雁回来,等槐花开得满树白,把‘秋送图’彻底画完,再添上今年的小木雁和孩子们的画。到时候,咱们把‘春醒’‘夏荫’‘秋约’‘冬守’四幅画都挂在堂屋墙上,让这老槐树下的日子,一年比一年热闹,一年比一年暖。”
父亲举起酒杯,对着雁群远去的方向,声音洪亮:“一定来!明年春天槐花开时,我提前去摘最新鲜的槐花,给你做最地道的槐花饼,再炖一锅土鸡汤,让孩子们画新的‘春归图’。咱们的约定,岁岁都算数,绝不落空!”
暮色更浓了,老槐树上的五只小木雁在风里轻轻晃动,刻痕里的字——“明年见”“雁归”“夏天好”“秋归”“再约”,在堂屋透出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像把四季的约定都串成了串,挂在了枝桠上。石桌上的米酒还冒着热气,酒香混着槐叶的清香、炸河虾的焦香,漫过院角的青石板,缠在缓缓飘落的槐叶上;孩子们的笑声还没散去,混着雁鸣的余韵,在院子里久久回荡。
我望着眼前的一切——槐树下围坐的亲人,石桌上摊开的画稿,枝桠间晃动的木雁,还有落在肩头的槐叶碎——忽然彻悟,这“盼雁”从不是简单的等待,而是一场刻在时光里的相守。老槐树是沉默的见证,它的每一圈年轮里,都藏着我们相聚的笑声;小木雁是温暖的信物,每一道刻痕里,都记着我们不变的约定;而亲人,是这场相守的归处,每一次相聚,每一次别离,都是日子里最暖的篇章。
就像槐叶年年落了又生,带着春的生机,夏的浓荫,秋的金黄;就像大雁岁岁去了又归,带着冬的期盼,春的暖意,秋的约定。我们守着这棵老槐树,守着彼此之间的承诺,把每个秋天的等待,都酿成春天的重逢;把每一次短暂的别离,都变成下一次相聚的铺垫。
这平凡的日子,便在这槐叶与雁鸣的轮回里,过成了岁岁年年、生生不息的甜,像坛里的米酒,越酿越醇,像画里的风景,越添越暖。
槐叶落时盼雁还(再续·岁暖)
秋意一天天沉下去,老槐树上的叶子落得愈发频繁,起初是零星几片打着旋儿飘,后来便成了“簌簌”的雪,铺在院里的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沙沙”响,带着秋末特有的干爽。枝桠上的五只小木雁还挂着,经了秋风打磨,浅黄的漆色淡了些,却更显温润,“秋归”“再约”的刻痕里积了些落叶碎,风一吹,碎叶便在刻痕里轻轻晃,像藏了颗会动的小星辰。
这天午后,我正蹲在院里翻晒槐叶干——前几日落的新叶还带着点潮气,得趁着晴好的秋阳再晒几日,留着冬天煮茶、做糕。刚把槐叶摊开,就听见巷口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是小侄子骑着新自行车,车筐里装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后面还跟着几个同学,每人手里都抱着一摞画纸,像捧着一叠刚出炉的暖阳。
“姑姑!我们的画获奖啦!”小侄子老远就喊,车铃“叮铃”响个不停,停在老槐树下时,额角已沁出细汗,却顾不上擦,从布包里掏出张奖状,红底金字,晃得人眼亮,“学校‘四季墙’评比,咱们的‘等雁图’得了一等奖!老师说要把画送到镇上展览,让更多人知道老槐树和大雁的约定!”
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把画纸摊在石桌上,每张画上都盖了个红色的“优秀”印章——有的画里,老槐树下围满了邻里乡亲,手里捧着槐花糕、米酒坛;有的画里,小木雁旁多了个小小的信箱,里面插着封写给大雁的信;小侄子的画最热闹,他在去年的“众人等雁图”旁添了新的小木雁,还画了城里亲家举着画夹的模样,连画夹上的蓝布套都画得清清楚楚。
“太好啦!”母亲刚从菜园摘菜回来,手里拎着半篮萝卜,笑着凑过来,“晚上给你们做萝卜丝饼,再煮锅槐叶茶,庆祝咱们的画获奖!”正说着,院门口的旧木门“吱呀”一声,城里亲家竟提着画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表哥,手里搬着个崭新的木框,框里嵌着裱好的“秋约图”——正是上次添完最后几笔的成品。
“刚从镇上听说孩子们的画获奖了,”城里亲家举着画夹笑,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喜气,“特意把‘秋约图’装裱好送过来,正好跟‘春醒’‘夏荫’‘冬守’凑齐四幅,咱们今天就挂在堂屋,跟孩子们的奖状一起添喜!”
展开“秋约图”,满院的人都忍不住惊叹——纸上的老槐树落满黄叶,五只小木雁在枝桠间排开,刻痕里的字用金粉细细描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雁群排着“人”字掠过天空,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树下的石桌上,米酒坛、南瓜饼、炸河虾摆得满满当当,孩子们举着画纸笑,大人们端着酒杯望,连院角的竹筛、墙上的奖状都画得栩栩如生,活脱脱就是我们去年秋夜等雁的模样。
张叔也闻讯赶来,手里提着个陶罐,里面装着刚酿好的柿子酒:“听说有喜事,我把今年的新酒拎来,晚上咱们就着萝卜丝饼喝几杯,再把四幅画挂起来,让老槐树也沾沾喜!”
傍晚时分,父亲搬来梯子,表哥踩着梯子,小心翼翼地把四幅画挂在堂屋正墙——“春醒图”的槐芽鲜嫩,“夏荫图”的浓荫蔽日,“秋约图”的黄叶飘飞,“冬守图”的薄雪覆枝,四幅画连在一起,像把老槐树下的四季都裁成了画,挂在墙上,比任何年画都热闹。小侄子的奖状被母亲贴在画的旁边,红底金字映着画里的暖景,看得人心里发烫。
桌上摆开了萝卜丝饼、炸花生,还有张叔带来的柿子酒,酒液澄黄透亮,倒在粗瓷碗里,还冒着淡淡的果香。城里亲家端着碗,望着墙上的画,笑着说:“明年啊,咱们再添幅‘岁聚图’,把今天的热闹也画进去——孩子们的奖状、新挂的四季图、桌上的柿子酒,都画下来,让这墙上的日子,跟咱们的日子一样,一年比一年全,一年比一年暖。”
“说得好!”父亲举起碗,跟众人碰了碰,“明年春天雁来的时候,咱们就摘槐花做糕,夏天就守着槐荫吃凉面,秋天还等大雁挂新木雁,冬天就围着火炉画新图。咱们的约定,不止岁岁,还要生生世世,让这老槐树,永远都有盼头,永远都有暖光。”
暮色渐深,老槐树上的小木雁在风里轻轻晃动,墙上的四季图被灯光照着,画里的人和事,都像是活了过来——春的芽、夏的荫、秋的雁、冬的雪,都连着眼前的人、桌上的酒、心里的暖。孩子们在院里追着飘落的槐叶跑,笑声像串银铃,漫过青石板,缠在枝桠间的木雁上。
我望着这满院的暖——墙上的画、桌上的酒、笑闹的人、晃动的木雁,忽然懂得,这“盼雁”从不是一场孤立的等待,而是一场代代相传的约定。老槐树是根,扎在岁月里;小木雁是脉,连着你我他;而我们,是这约定的传承人,把每个季节的暖,都酿成了下一辈的甜。
风又吹过老槐树,落叶轻轻落在孩子们的肩头,像时光递来的信笺。枝桠上的小木雁依旧晃动,刻痕里的字在暮色里隐约可见,那是我们的约定,是老槐树的见证,是日子里最踏实的暖。
就像槐叶年年落了又生,大雁岁岁去了又归,我们守着这棵老槐树,守着彼此的承诺,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四季流转里的甜,过成了岁岁相守中的暖,过成了代代相传的盼——盼雁归,盼人聚,盼这老槐树下的日子,永远都有烟火气,永远都有暖光在。